——聽說,她一次厲害過一次,修習妖力,從未聽說過有如此精進的。
除非是……
說到後來,人人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莫名的驚怖,末了,終於有人把大家心頭都縈繞著的那句話說出來了“吞妖元,以妖飼妖,司藤會不會是……同類相食?”
風撼廊簷,吱呀作響,死一樣的靜默中,梅妖先開口“這事,指不上那群道士們了,大家也不能坐以待斃,遲一遲,都活不了啦。”
像是歃血為盟,很快有了擒殺的計劃,每個人都表態,加放信物。
“我乾。”
“我也乾。”
她表態時,放下纖細竹枝,上頭還掛幾枚修葉,梅妖放的是一莖紅梅,上頭的疏落梅花,紅的像是要滴下血來。
依計行事,有人自去誘引,其他人守株待兔,也不知為什麼,孔菁華越想越怕,縮在藏身處瑟瑟發抖,梅妖說她“到底是見的世麵少,曆不了大陣仗。”
一邊說一邊掩口而笑,她素來妖嬈,這一笑極好看的,又說“你知不知道,梅蘭竹菊,人間稱四君子,咱們是可以拜把子的。”
一邊說一邊招呼另外兩個,今次也是巧,四個居然正正湊齊,再問方位,東西南北,極對仗的,按班序輩,孔菁華是最小。
也說不清那兩個是嫌棄她還是真照顧她,說菁華這身子抖的,憑白讓那些畜妖看了笑話,反正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既排了班輩,就給你個好處,你尋個安全的藏身之處,觀戰就是。
孔菁華羞愧難當,沒臉邁開這一步,梅妖寬慰她說“也不全是這個理兒,萬一司藤厲害……”
說到這,她臉色漸漸嚴肅“萬一司藤厲害,得有人知道我們是怎麼死的,那些身後事,也總得有人安排。
再說了,萬一你窺到什麼法門,說不定是以後製她的關鍵。
又說不定,我們都落了敗,要靠你出來扭轉大局。”
明明臨陣怯逃,讓梅妖那張巧嘴粉飾的光芒萬丈。
她尋了個穩妥的藏身之所,剛剛藏定,就聽到撕心裂肺般的一聲“來了!”
那是去誘引的獐子精,說第一個字時人尚且囫圇,第二個字時已被活生生撕成了兩半,暗色的血在夜色的底幕中拋灑開來,迫的人幾乎無法呼吸。
她近距離看到傳說中的司藤。
司藤那麼年輕,隻十八九歲模樣,穿男人的戲袍,那種戲台上犯了罪被械壓的男人,通身是黑,心口後背處白色大書一個“囚”字。
孔菁華並不知道那時候司藤已經很喜歡看戲,也不知道獐子精去誘引的時候,她一個人在戲台後台穿了戲服正對著鏡子勒上抹額吊起鳳眼,一筆一畫將眼睛勾的形同鬼魅,更加不知道她忽然暴起的前一瞬,正無比平靜的把雙唇勾畫的鮮紅圓潤。
隻知道她忽然出現的時候,像是斜剌裡忽然捅進的一把刀,殘忍而不留餘地,唇角始終掛一抹笑,比喪心病狂的猙獰更讓人膽戰心驚。
一場腥風血雨的混戰,慘呼聲不絕於耳,也虧得孔菁華是在旁觀,漸漸從血肉橫飛的修羅場間,窺出一絲異樣。
有人藏在暗處幫助司藤,不知使的什麼手段,幫她擋掉了好多出其不意或是偷襲也似的的攻擊。
己方漸漸落了下風,梅妖大叫“走!趕緊走!”
餘下人等,分不同方向逃竄,但就在衝出的刹那,似乎碰到了什麼,紛紛觸壁,跌落在地。
微光隱現,那是道門才能布下的“道印封門”,一個又一個小的八卦印,間錯圍攏成穹廬形狀,又像是個大的有柵欄的圍籠,所有的妖都被圍困其中。
孔菁華驚出一身冷汗。
難不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道門也介入其中了?
妖之畏道,跟懼怕司藤怕是不相上下,梅妖大叫“等一下,司藤,你聽我說!”
戰局有些微的和緩,每個妖怪都渾身是血疲憊不堪,司藤在半空,幾乎是背倚八卦印而立,問“你要說什麼?”
她還勒著抹額,長發微微垂下,說的漫不經心。
梅妖說“如果被道門抓了,大家都是個死。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妖,有什麼仇怨不談,先合力出去再去。”
司藤半闔著眼睛,似乎在考慮梅妖說的是否可行,頓了頓咯咯笑起來,笑到末了,輕聲說了兩個字“好啊。”
她長發如瀑,去勢不絕,頓成萬千藤枝,瞬間就把猝不及防的梅妖卷上了半空,一口就咬在了她的咽喉。
孔菁華的腦袋轟的一聲就炸開了,她眼前漸漸模糊,看到梅妖的身子在半空中不斷痙攣掙紮,直至漸漸偃息,聽到一聲悶響,梅妖軟塌塌的身子自高處墜地,眼前漸漸模糊,卻額外清晰的看到司藤轉過臉來,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經心地抹掉唇角殘留的血漬。
孔菁華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近乎哽咽地低下頭去,再抬頭時,那處屠殺的修羅場已經恢複了平靜,她看到一個道士的背影,那道士在八卦印圍成的穹廬之上,打開了一道門。
司藤從那道門裡,出來了。
她沒聽清道士跟司藤說了什麼,隻聽到司藤近乎恭敬地回了句“我現在過去,還能趕上下半場戲。”
下半場戲?
看戲嗎?
那是個真的道士嗎,如果不是,又怎麼可能使得出“道印封門”?
司藤走過來了,腳步聲沙沙的,幾乎就在她眼前了,孔菁華駭得幾乎屏住了呼吸。
然後,司藤在她麵前停下來了。
孔菁華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好在沒有,司藤並沒有發現她,她隻是偶爾停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再也沒有了和道士說話時突然出現的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楚的狠戾和厭惡。
再然後,她隨手輕輕一撈,手裡多了一朵血紅色的梅花。
那是梅妖的妖力,不過,現在都是她的了。
她拈著那朵梅花,湊到鼻端嗅了嗅,指間輕輕轉了一圈,隨手就丟掉了。
孔菁華的聲音裡透著空洞的蒼涼“後來我知道,那個道士叫丘山。
再後來我聽說,丘山就快被奉為天師的時候,司藤向人揭露了他的秘密。
最後,好像是1946年,丘山道長鎮殺了司藤,終老青城山。”
“萬物總是循時序的,春夏之後才是秋冬,守過夜晚才有白天。
妖怪要修成,要有妖力,總要經過很長的時間。
司藤是例外,搶人家的,奪人家的,當然來的快些,不過,總有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