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完,照片再往後翻,到了江予遲記憶最深刻的那一部分。
他垂著眼,看盛星興致勃勃地翻著牧場,嘰嘰喳喳說起小羊和阿依曼,隻字不提那晚受到的驚嚇。
那一晚,他的星星獨自跑過小半個的牧區,摔倒了再爬起來,一步都沒有後退。她明明那麼怕黑、怕疼,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事後,甚至還那樣勇敢地告訴他,她有多喜歡他。
江予遲攥著她的手,安安靜靜地陪她看照片。
等他們終於到了西北,他卻沒時間陪她,把她一個人丟在隊裡,照片上的花海、天空、美食,都不是他陪她去的。
她一句抱怨都不曾有。
她會鼓起勇氣,在幕天席地中和他接吻;和他說幼時那些不那麼美好的記憶,會反過來安慰他;會偷偷在房間裡掛上長壽村的木牌。
陪盛星上綜藝,大概是江予遲做過的最不符合他個性的事。他不喜歡鏡頭,不喜歡私人領域被侵犯,不喜歡盛星隻在他麵前有的嬌慵顯露於人前。
可和她在一起,這些所有的不喜歡都被他忘卻。
江予遲想起那頁寫滿他名字的紙;想起在那間幽暗的影音室裡,升騰的溫度,蝕骨銷魂的感覺令人頭皮發麻;想起在西港,她為了讓他快點回家,等著烈日,追著羊到處跑,害怕地去擠奶;想起臨去西北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大抵是江予遲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
他是知道失去的感覺的。他失去過和盛星相處的十年光景,失去過大哥,失去過隊友,但從沒失去過盛星。
他忽而又不知道失去的感覺了。
或許是生命流逝,或許是世界黯淡無光。
他隻知道,自己無法承受。
最後,江予遲想起那碗年糕湯和盛星的小號,她將所有關於家的想象和青春的顏色都給了他。
小號上,盛星曾說過一句話。
她說,如果暗戀有顏色,可能是赤橙黃綠青藍紫,可能是世界上所有的顏色,也可能根本沒有顏色。
江予遲想讓他的星星有顏色。
想讓光照進來,想讓她自由、野蠻地生長。
“星星。”江予遲低聲喊,下巴微抵在她的肩頭,“以後我出差回來,都想吃你做的年糕湯。”
盛星側頭,見他耷拉著眼,一副要人哄的模樣,隻好湊過去親親他的唇角,道“知道啦,不光給你做年糕湯,你喝酒回來還給你做醒酒湯。”
這邊沙發上,兩人黏黏糊糊。
那頭的廚房裡,外公指使著陳漱乾活,乾這兒乾那兒,一點兒都不手軟,就跟使喚江予遲一樣,用起來還挺順手。
“手腳挺靈活。”
外公誇讚了一句。
陳漱在此時顯得格外乖巧“我很早就一個人生活了,什麼都會一點,還做得不太好。想變得和姐姐一樣厲害。”
外公瞅了眼客廳,那小丫頭正沒骨頭似的躺在沙發裡,男人和狗都圍著她,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多話說。
他收回視線,悠悠道“那你可得努力了。”
陳漱笑了一下“會的。”
四個人的年夜飯,三個男人準備到七點,才算正式結束。盛星當然隻需要坐著吃,隻是有點兒遺憾,這麼個喜慶的日子,她居然不能喝酒。
桌上三個男人都會喝酒,這會兒也不拘束,聊著天喝著酒,氣氛輕鬆愉悅。盛星斜眼看著,心想隻要喝了酒,和誰都能稱兄弟。
等吃到一半,盛星拿出三個新年紅包來。
第一個給外公,希望他新的一年身體健康,多管管盛霈和盛掬月,最好不要管她,讓她快樂地當一陣風。
第二個給陳漱,希望新的一年事業有成,能在工作中找到自己喜歡或是感興趣的事,最重要的,希望他快樂。
最後一個,給江予遲。
盛星抿唇笑起來,往他身邊挪了一點兒,假裝外公沒有豎起耳朵偷聽,壓低聲音小聲道“新的一年,希望三哥得償所願。”
江予遲黑眸微動,凝視著她許久許久,半晌,朝她舉起酒杯,一飲而儘,啞聲道“謝謝星星。”
盛星送完紅包,又給小江換了套新衣服。
小江穿著紅色的小披風,戴了紳士的紅色領結,豎著耳朵,吐著舌頭,又威風又可愛,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寶寶。
做完這些,盛星往沙發一躺,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再醒來,客廳裡的燈光暗淡,喧嘩、熱鬨的場景褪去,唯有窗外,天際綻放無數的煙火。
絢麗的煙花將鮮妍的顏色帶給夜空、帶給大地,無數星火如星辰墜落,陳舊和過往並沒有隨之消弭,但新的伊始邁著不可阻擋的腳步襲來。
“星星。”
身後,男人溫熱的懷抱貼上來,微燙的氣息縈繞在她耳側,淡淡的酒香彌漫,惹人口乾舌燥。
盛星側頭,臉頰貼著他,眸中映著璀璨的煙火,輕聲應“新年了。”
喝醉的男人並不回應她,隻是一聲聲,低低地在她耳邊喊,反複地說“星星,我的星星。”
盛星無奈“又喝醉啦,一會兒怎麼把你搬上樓?”
江予遲蹭了蹭她微涼的耳垂,閉上眼,輕輕吸了一口氣,貼上她的頸,低聲問“我在想什麼?”
盛星認真想了想,回答“想我。”
江予遲“不是。”
盛星耐著性子問“那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
江予遲說了開頭三個字又停住。
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他覬覦了整整十年的星星,終是落在了他的掌心;他在想,她不該在他的掌心,她可以黯淡無光,她可以始終明亮,她可以是風、是小鳥……她是永無止境。
“我在想,春天快到了。”
“嗯,春天快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