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掬月“哥,星星喜歡和三哥一起。”
盛霈“他隻能往後排,我們倆在他前麵。”
盛掬月“暫時是這樣。”
盛霈“”
大院長長的階梯外,有一條步行道,燈光明亮,附近不少住戶都喜歡上那兒散步,尤其是夏日。
江予遲牽著盛星下台階。
小姑娘像是有點兒害怕,低頭盯著台階,好半天才邁下一步。他微怔,又開始懊惱,她才從樓梯上摔下來,看到那麼長的階梯肯定會害怕。
江予遲又不高興了。
他怎麼會這麼笨。
好不容易下了台階,盛星悄悄看了眼邊上的小哥哥,他表情冷冷的,看起來像是有點兒不開心。
盛星抿抿唇,小聲道“對不起。”
江予遲皺起眉頭,又舒展開,耐著性子說“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說對不起。你不懂,我也沒有問阿霈,是我的不對。”
他攥著小姑娘小小的手掌,認真道“以後餓了要說,飽了要說,疼了也要說。記住了嗎?”
盛星仰著腦袋,看著邊上的小少年。
他的眼珠子烏黑烏黑的,比身後漆黑的天空還要黑,這烏黑的眼瞧著她,認認真真的,路燈的光暈蘊成小小的一團,最深處,藏著她的身影。
她彎起眼睛,應道“知道啦,三哥!”
傾瀉的月色拉長身影,霜般的光華靜謐無聲。
江予遲牽著盛星的小手,走過長長的步行道,從頭至尾,再從尾至頭。
他們的手,始終相連。
時間進入八月,暑氣綿長,洛京就像個小火爐。
大部分人家都成日開著空調,從午後到入夜,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
躺在涼絲絲的空調房裡,盛星卻睡不著。
她手還沒好,不能翻身,隻能勉強維持著一個姿勢,黑漆漆的房間讓人感到不安。自從來了洛京,她很少能睡得好。
盛星縮在床上忍了一會兒,蹭得爬起來,搬了把小椅子靠近牆麵,打開窗戶,熟練地翻了出去,哪怕她一隻手不能動。
可見她乾這事兒有多熟練。
盛星睡不著就翻出去,即便夜裡很熱,還有蚊子。自從第一晚被蚊子咬之後,她就學聰明了,提前噴好驅蚊液再爬窗。
近淩晨,小花園裡安安靜靜的。
盛星蹭蹭蹭往桂花樹邊一跑,沒往樹下走,樹邊和草邊蚊子最多,隻蹲在被路燈照到的邊邊上。
她蹲在那兒,仰頭看著天。
花園另一側,二樓。
房間裡沒開空調,風扇呼呼吹著。
江予遲寫卷子寫到深夜,寫完最後一張才放下筆,去拿邊上的果盤。中途奶奶進來,想偷偷摸摸地給他開空調,被他發現了,隻能灰溜溜地走開。
江予遲從小就是一個有耐心和忍耐力的小孩,他不擅長讓自己處於過於安全、舒適的環境中,需要適應最差、最壞的可能。
他不知道這個習慣是好是差,但暫時,想這麼做。
小少年吃了幾口水果,起身做了伸展運動,走到窗邊,準備眺望眺望根本看不見的遠方,哪知道這一瞧,遠方沒瞧見,瞧見一隻小貓。
小貓蹲在不甚明亮的花園裡,一動不動。
江予遲重新退回書桌前。
鬨鐘顯示時間十一點五十七分。
江予遲曾聽人問盛霈,有兩個妹妹是什麼感覺,盛霈板著臉思索許久,眾人說甜蜜又煩惱。
甜蜜江予遲暫時還沒覺出來。
煩惱倒是像海嘯一樣翻滾而來。
走到花園,江予遲沒刻意放輕腳步聲,聽到動靜,蹲在那兒的小姑娘警覺地抬起眼,朝他看來。
待看到是他,盛星下意識想跑,又生生忍住。
她眼看著人走到他麵前,蔫了吧唧地喊“三哥。”
江予遲像個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也在她麵前蹲下,輕聲問“睡不著?還是星星做噩夢了?”
盛星彆扭了一會兒,小聲道“不想說。”
江予遲換了個方式問“從哪兒出來的?一個人偷偷溜出來的?”
“嗯。”盛星看了眼半掩的窗戶,聲音又低了點兒,“爬窗出來的,我住在一樓,不危險的。”
大院裡,他們的住房結構是一樣的。
一樓除了一間小小的傭人房,沒多餘的房間住人,又靠窗,隻能是收拾出來的雜物間。而二樓、三樓,加起來不止四個房間。
前頭兩個住在樓上,盛星住在樓下。
江予遲很容易就能猜想出她在盛家的處境。
想到這兒,江予遲冷硬的心稍稍軟了點兒,大半夜在花園裡看到她的那點怒氣散了去,放緩聲音問“星星出來想乾什麼?”
盛星耷拉下腦袋“看星星。”
江予遲“”
哪有人低著頭看星星,看星星的是他才對,他這不就正看著星星。
“熱不熱?”江予遲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把小扇子,給她扇著風,“不開心的事,不能和三哥說嗎?”
江予遲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大人。
但麵對盛星,他忽然變成了小大人。
當哥哥的感覺,好像還可以。
最近這段時間,盛星和江予遲天天見麵,她每天都被喂的抱抱的,都長胖了一點。更重要的,他不姓盛,她可以對他說那些煩惱。
“三哥。”小姑娘委委屈屈的,盯著地麵,“房間裡好黑,我害怕,睡不著覺。不是故意爬出來的。”
江予遲搖扇子的動作一停,問“每天都跑出來?”
盛星“就幾天。”
江予遲明白了,那就是從發現可以爬窗開始,她就天天往外麵跑,難怪白天總是犯困,經常在他家地毯上睡著。
江予遲從沒發現,自己麵對小孩有這樣的耐心“星星開燈睡不著嗎?我給你買小夜燈,買小兔子的,兔耳朵會發光,很可愛。”
盛星噘噘嘴,小聲道“不能開燈,阿姨會發現的,肯定會和爸爸媽媽說。爸爸媽媽不喜歡我,會覺得星星麻煩。”
麻煩。
這也是江予遲第一次從小孩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一個孩子,會認為爸爸媽媽覺得她是個麻煩。
他想生氣,可又不知道對誰生氣。
半晌,江予遲的視線落在花園的灌木叢間,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急急起身,道“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半小時後。
兩顆腦袋靠的無比的近,他們一瞬不瞬地瞧著江予遲手裡的瓶子,透明的小玻璃瓶裡,正飛著幾隻漂亮的螢火蟲,尾部一明一熄,點點流螢如河流般流動,自然賦予了他們無與倫比的美麗。
江予遲放輕聲音,像是怕驚擾了裡麵的小精靈們,低聲說“書上說,它們身上有發光細胞,會釋放光亮來吸引異性或當成警戒信號。”
小姑娘不敢眨眼,用氣聲問“三哥,細胞是什麼?”
江予遲耐心解釋“生物體基本的結構和功能單位。”
盛星想了想,還是聽不懂。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個玻璃瓶,跟捧寶貝似的將它捧在掌心,小聲道“我想回去睡覺了。”
江予遲“”
“我送你回去。”
一高一低的身影靜悄悄地走到窗沿下。
江予遲打開窗,熟練地抱起盛星,把她往窗台上一放,見她爬進去踩著小椅子,才鬆了口氣。
隔著小小的窗戶。
盛星手裡捧著瓶子,亮晶晶的雙眼似乎也在黑夜裡發著光,她小聲道“我好啦,三哥,你也去睡覺。”
江予遲在心裡歎了口氣“明天見。”
說著,他合上了窗戶。
江予遲又在外麵等了半晌,沒等到落鎖的聲音,抬手敲了敲玻璃,說“星星,鎖上窗戶。”
裡麵傳來女孩子輕細的聲音“知道啦!”
盛星又回到黑漆漆的房間裡。
但這次,有發光的小精靈陪她一起。
八月末,距離盛星摔倒已有兩個月。
這一天,盛星一個人坐在大院門前,小小的身影縮成一團,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小貓。江予遲到的時候,小姑娘鼓著臉,眼圈微紅。
這陣子,盛霈和盛掬月跟著爸爸媽媽去爺爺奶奶家了,隻有盛星被留在家裡,理由是她手還沒好,出行不安全。
小姑娘悶悶不樂了好幾天,今天也不知道想的哪出,跑門口來坐著。
江予遲在門前坐下,捏了捏她的辮子,問“星星怎麼了?”
盛星悶著臉,並不轉頭看他,仿佛身邊沒人似的,動也不動,專心致誌地看著樓梯出神,小拳頭捏得緊緊的。
江予遲並不著急,摘下她發上的皮筋,重新紮了一個辮子,先前玩了一上午,辮子變得鬆鬆垮垮的。
以前,總是盛掬月給她紮辮子,這會兒月亮不在,是家裡阿姨給她紮的,亂了也不會重新給她紮一遍。
盛星繃了一會兒,沒繃住,說“三哥,我要離家出走。”
江予遲問“為什麼?”
盛星可憐巴巴地垂下眼,小聲道“那樣爸爸媽媽就會把星星也帶走,我想和哥哥姐姐在一起。”
江予遲看了眼幾乎望不到底的台階,問“那怎麼還坐在這裡?”
盛星攥著小拳頭,試探著往下看了一眼,委屈道“三哥,我有點兒害怕。你背我下去好不好?”
江予遲沉默一瞬,問“我背你離家出走?”
盛星忙不迭地點頭“嗯!”
江予遲“”
江予遲看了眼她的手,說“現在背不了你,會碰到手,等你手好了再背你走。今天,星星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
盛星悶了一會兒,問“什麼忙?”
五分鐘後,江予遲房間內。
盛星坐在地毯上,仰著腦袋,睜大雙眼,親眼看著江予遲倒了幾千塊拚圖碎片出來,熱熱鬨鬨地落了一地。
最後一塊拚圖落地。
江予遲說“幫我拚拚圖。”
盛星“”
離家出走的事眨眼過去,直到盛星手完全恢複,盛家其他人都不知道這小姑娘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
孩子們開始上學,盛爸爸和盛媽媽也回到了家裡。
幸而,盛星開始上一年級了,她可以在學校裡見到哥哥和姐姐,心情也漸漸開朗起來。但這樣的心情隻持續到期中開家長會。
媽媽去哥哥的班級,爸爸去姐姐的班級。
那盛星呢?
盛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開家長會的那天,洛京的天氣出乎意料地好。碧藍的晴空如長長的幕布鋪展開,幾朵白雲慢悠悠地飄著。
大院裡,一堆孩子吵吵鬨鬨地準備去學校。
隻有盛星垂著腦袋,蔫巴巴地不說話,邊上有人問“今天星星怎麼不說話?”,她也隻是抿唇對人笑了一下。
盛霈和盛掬月對視一眼,齊齊看向江予遲。
江予遲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院裡的孩子們年齡大小不一,到學校後便各自分開。盛霈送盛星去教室,其餘人各自回自己的教室。
此時,學校裡已經有不少來得早的家長。
走廊上三三兩兩站著家長,有的相互認識,已經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
盛霈牽著盛星的手,肅著一張小臉,胸膛內的心臟砰砰跳著。他其實也不高興,昨晚他和媽媽說,去給妹妹開家長會吧,媽媽沒同意。
他想不通,爸爸媽媽為什麼不喜歡妹妹呢。
月亮說,他們有秘密。
“哥哥,到啦。”
盛星晃了晃盛霈的手,提醒他。
盛霈猛地緩過神來,摸摸妹妹的腦袋說“乖乖等在教室裡,不要亂跑。”
盛星乖乖應好。
盛霈走後,小姑娘眸光又暗淡下來,她走進教室,有人和她打招呼,隻是懨懨地應了,看起來失落又傷心。
時間慢慢過去,教室裡家長越來越多。
盛星趴在桌上,水潤的眼看著彆人的爸爸媽媽來來往往,看他們麵上溫和的笑或是不耐煩的神情。
她的爸爸媽媽很少看她。
也不聽她,不管她。
慢慢的,教室漸漸被家長填滿,同學們都跑到了外麵。盛星抿著唇,想了想,拿著書包往教室外走。
走到後門,她忽然停住。
門口站著三個人。
江予遲,盛霈,盛掬月都站在那兒。
盛星揉了揉眼睛,小聲問“你們怎麼來啦?”
盛霈大聲道“來給你開家長會!彆人隻有一個家長,星星有三個!對不對,阿遲,月亮?”
盛掬月點頭,白淨的小臉一本正經“嗯,我們管星星。”
江予遲走到小姑娘身邊,牽著她出來,摸了摸她柔軟的發,說“以後,每一次都有人來給星星開家長會,不怕。”
盛星靜了片刻,忽而用力地點了點腦袋“嗯!”
以後,星星才不會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