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盛掬月沒拒絕,她不但沒拒絕,還想抱湯圓。盛星沒多想,就由著盛掬月和湯圓在後座玩兒,可不想,等把盛掬月送到家,往後一瞧,她姐姐眼睛紅了。
盛星這下可嚇壞了。
這麼多年,哪見她姐姐紅過眼睛。
“月亮,怎麼了?”
盛星連忙往後座鑽。
江予遲一頓,下車打了個電話。
等盛星到了後座一瞧,頓時哭笑不得——湯圓揪著月亮的寶貝小羊不肯放,月亮紅著眼睛不敢搶。
湯圓盯著盛掬月,眼睛一眨不眨。
手裡還緊緊捏著小羊,一副小霸王的模樣。
盛星頭疼,從盛掬月手裡抱過湯圓,試著輕拽了拽小羊,果然拽不出,隻好哄道“湯圓抱抱媽媽好不好?”
湯圓拎起小羊,衝著盛星咿咿呀呀。
盛星試圖和她講道理“這是月亮的小羊,不是湯圓的。”
湯圓一句話沒聽懂,繼續叭叭叭,盛星隻好再試著拽了拽,這下這小霸王總算鬆手了,還一臉無辜地瞧著她。
盛星忙把小羊給盛掬月,抿抿唇,小聲喊“姐姐。”
盛掬月緊抱著小羊,看向小湯圓,認真道“明天阿姨給你買新的。這隻這隻不能給我,它是我的小羊。”
湯圓揮舞著小拳頭,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賀灃下來的時候,盛掬月已下了車。
她低垂著頭,用力地抱著那隻舊得發黃的小羊,依稀可見發紅的眼尾。
他一滯,抬步走過去,牽著人回家,她便仍由他牽著,等走遠了,江予遲才隱約聽見一句“恙恙,不哭。”
江予遲一挑眉,忽而想起在西鷺時,鯊魚說的話——
“我朋友喊她什麼來著,聽起來是個小名兒,我給忘了。”
盛星問,是月亮嗎。
他說,不是。
原來是恙恙,不是月亮。
江予遲忽而一笑,搖搖頭,上車去看那個小祖宗。盛星正在後座和她嘰裡呱啦地講道理,湯圓喜歡媽媽,也不管她說什麼,說一句就應一句。
盛星問“月亮怎麼樣?”
江予遲看了眼樓上,說“賀灃在。”
盛星鬆了口氣,湊到駕駛座後叭叭道“你不知道,月亮可疼這個小羊了,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七八年沒離過身。平時我摸一下她都要緊張兮兮地讓我鬆開手,湯圓還想搶!壞家夥!”
湯圓衝她笑“呀!”
盛星輕咳一聲,也不好意思繼續說這小姑娘了。
江予遲一見湯圓沒哭,也挺詫異,平時動她的玩具一下就要不高興,這會兒沒拿到想要的,居然也挺老實。
盛星不能訓湯圓,就訓江予遲“都是和你學的!霸道!”
江予遲照單全收,坦然承認“我不光霸道,還小心眼,不僅小心眼,還愛吃醋,還有要補充的嗎?”
盛星“”
許是因為跟著江予遲上班疲憊,回家後湯圓鑽在盛星懷裡,捧著奶瓶咕嘟咕嘟吸了一會兒,便攥著小拳頭睡著了。
盛星盯著湯圓看了好一會兒,一會兒握握小手,一會兒撥撥睫毛,又湊上去親了親她軟乎乎的小臉。江予遲及時把湯圓救下來,放進小床,牽過盛星,說“先讓阿姨看著她。下去給你做碗甜湯。”
盛星還在感歎“這小姑娘,比我小時候生得還好看。”
江予遲一頓,問“多小的時候?”
“多小?就是剛生出來那會兒。”盛星心裡還納悶,說著忽而反應過來,聲音低下去,“三哥”
江予遲垂眼,視線安靜地落在她心虛的麵上。
半晌,語氣如常地問“什麼時候開始聯係的?”
盛星腳步一停,把人往牆上一推,伸手摟住,下巴抵著他的胸膛,仰起頭,撒嬌似的“我沒回信息,都是媽媽發來的。”
巢山寺事發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盛媽媽都沒有動靜,後來聽說她去了巢山、監獄,最後又去了滬上,再回洛京後,她開始聯係盛星。
一開始是道歉,後來變成想見她。
盛星始終沒有回應,但偶爾會看她的信息,原來她剛出生的時候,也是有照片的,也和湯圓一樣,很小很小的一團。
盛星抿抿唇,低聲道“每當我看湯圓,心總是軟軟的,想那麼小的一點,怎麼以後就能長這麼大。所以總是忍不住想。媽媽看到我的時候會在想什麼,會不會後悔,哪怕隻有一次。”
江予遲蹙著眉,聽她說“可是後悔不後悔沒有意義,我六歲就回來了,在她身邊,離她那麼近,可她也不愛我。以前是我想不明白,我總對他們有期盼,想著乖一點、再乖一點,或許能和他們建立起情感,而這一切的基礎,隻是因為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而已。”
盛星抬眼,緊盯著江予遲“後來,我想明白了。”
江予遲問“想明白了什麼?”
盛星說“他們不是我選的,你是我選的。”
盛星想,無法由她選擇的父母,無法達到她的期盼與渴望,那這一切不過是世俗和她自己壓在身上的枷鎖。
因為,她明明有選擇的自由。
江予遲,就是由她自己選的。
江予遲在心裡歎了口氣,抬手輕摸了摸她的發,說“她聯係過我,還有阿霈和月亮,我們都不想你們再有什麼關係,所以沒告訴你。但星星早就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做決定,以後,想做什麼就隨著心去做。如果想見她,就去見一麵,不想見她,就不見。”
盛星擰了他一把,情緒緩和,哼哼唧唧的“那你還故意生氣!”
江予遲見她鼓起臉氣哼哼的模樣,俯身親了口,攬著人往前走,懶聲道“沒生氣,是你心虛,一詐就露餡。”
到了廚房,盛星自覺地坐在料理台前等他。
這是難得隻有他們兩個人相處的時光。
自從有了湯圓,江予遲和盛星單獨相處的時間急速縮短,他搬進主臥後,就沒幾天和他老婆在上麵睡過覺,說出去還怪丟人的。
天天看著,抱不著。
“一會兒去影音室看電影?”
江予遲輕描淡寫地向盛星發出看電影邀約。
盛星瞥他一眼,嘀咕“睡覺就睡覺,非要說去看電影。你怎麼總喜歡去那兒,那麼多房間呢。”
江予遲慢吞吞地抬眸,問“露天浴室怎麼樣?”
盛星“大過年的,不太好吧。”
江予遲“那就影音室。”
盛星“”
盛星雖然嘴上叭叭,但心裡也喜歡影音室,但隻是在有湯圓之後。因為照顧湯圓,阿姨也住在彆墅裡,做那事兒的時候,她總擔心被人聽見,影音室在書房內,隔絕了所有聲音,她能不那麼緊張。
對盛星來說,沒什麼比在冬日的夜晚喝一碗甜湯更愜意的了,她捧著碗歎“這大半年我總忘記自己還要工作,不工作真快樂呀,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但最近又有點兒無聊,白天湯圓愛跟你,我也玩夠了。”
江予遲問“挑挑劇本?”
盛星憂愁“我舍不得離湯圓太遠。但綜藝不想接,廣告也不想接,電視劇也不好玩兒,還是想拍電影。”
“我真麻煩呀。”
盛星捧著臉感歎。
江予遲輕嗤一聲,扣了扣她的腦門“這算什麼麻煩,先選劇本,選完定下來她都能說話了。”
這話也是,平日裡她挑劇本總是很慢。
盛星眨眨眼,忽而高興起來“那我明天等過完年吧,過完年再去找她,聽說最近有本子不錯。”
盛星心情一好,江予遲便難熬。
昏暗的影音室內,收藏影碟的玻璃櫃上起了霧,男人的吸氣聲混在溫度急速上升的空氣裡。
江予遲輕“嘶”一聲,頭皮發麻,薄唇一張,咬上她的耳垂,啞聲問“換個地方?沙發上太擠。”
盛星“?”
這兒除了沙發就沒地方能躺人。
盛星渾身是汗,倒還有些力氣,最近幾個月的運動成果初見成效,都能和江予遲鬥上一會兒了,還從中摸索出一點兒欺負他的趣味來。可一旦換了地方,她就沒了支撐點,隻能扒在他身上,沒處撓就往他背上抓,抓了還不夠,還跟小狗似的咬。
最後被抱去浴室的時候,她恨不得倒頭就睡過去,整個人就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泛著潮紅,四肢無力。
“湯圓睡著多久了?”
盛星清了清嗓子問。
饜足的男人慢條斯理地給她換上睡衣,懶懶道“三個多小時,給你拿衣服的時候去看了一眼,睡得四仰八叉的,和鬆球剛好反著。”
盛星打了個哈欠,下巴往他肩上一放,耷拉著眼睛,含糊道“我困了,睡前想親親她。明天回老宅?”
江予遲“嗯”了聲,俯身將她抱起,進房間時阿姨自覺地離開,把時間和空間留給這一家三口。
房內光線不明不暗,生出一股適合睡覺的氣氛來。
盛星掙紮著親了親湯圓,隨後一頭栽進柔軟的枕頭裡,閉著眼去找江予遲的胳膊,等找到了還得蹭一蹭,而後心滿意足地陷入夢境。
江予遲哄睡了盛星,起身收拾湯圓。
這小不點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透過小木床的間隙盯著他們瞧,烏黑的眼珠一動不動,竟也沒哭。
江予遲輕手輕腳地收拾乾淨湯圓,又去泡了奶,抱著她在一邊一塊兒看著盛星睡覺,順便聊聊天。
江予遲“今天怎麼這麼乖?”
湯圓“咕嘟咕嘟。”
江予遲“媽媽好看嗎?”
湯圓“咕嘟咕嘟。”
江予遲低聲說著話,一個人也頗有樂趣,時不時捏一把女兒的小臉,湯圓吃飽了也不困,精神地對著窗外揮舞小拳頭。他一瞧就知道這小不點想乾什麼,她和盛星一樣,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玩具也喜歡會發光的。
於是,江予遲抱著湯圓下樓,去客廳看外麵的燈。
湯圓顯得很高興,嘰裡呱啦說了一堆江予遲聽不懂的話,直到看累了才在爸爸懷中呼呼睡去。
父女倆半夜看燈,這導致第二天盛星醒的時候,這兩人還在睡。
她起床後,先去親了親湯圓,親完後想了想又去親了口江予遲,隨後換上羽絨服準備出門。家裡阿姨見她這麼早出去有點兒詫異,忙道“星星,今天可能會下雪。”
盛星彎唇笑起來“和三哥說一聲,醒了來盛家接我。”
阿姨一愣“沒和阿遲說?”
盛星點點頭,隨後推門離開。
這是盛星第一次,在沒有任何人的陪伴下來盛家。以往每一次,她總是很低落、很沉悶,甚至帶著怒意,但這次……
盛星看著陌生的大門,緩緩籲了口氣。
她此刻內心很平靜,可以說得上是波瀾不驚。時隔多年,她或許是真的放下了,可以一個人來見他們。
洛京的冬,透著股乾冷。
盛星沒按門鈴,徑直推門而入。空氣清冽乾淨,沒了那股淡淡的檀香味,這種感覺還挺陌生。
傭人眼尖,在客廳了看見了盛星,忙去餐廳喊人。
盛家父母正在吃早餐,沒成想盛星來得這麼早,兩人都有一瞬的慌亂,隨後鎮定下來,去門口接人。
三人在門口麵對麵遇見,一時無言。
這樣的場麵其實並不陌生,盛霈和盛掬月回家時,他們都會來門口等,隻是看不見盛星,不願意喊她。
盛星神色平靜“早上好。”
“星星。”
盛媽媽張了張唇,聲音乾澀。
盛爸爸問“吃早飯了嗎?”
三人單獨吃飯,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自從盛星離家,他們便再也沒有機會和這個孩子單獨吃飯。餐桌上,沒有人說話,除了盛星,那兩個人都沒心思吃。
盛星也不介意,就讓他們看著。
她不愛吃早餐的習慣被江予遲盯著改了不少,這會兒喝了大半碗粥才放下筷子,抬眸看向對麵的兩個人。
盛星開門見山“想說什麼?”
盛媽媽看著眼前的孩子,從那小小的一點兒長成了如今的模樣,也成了彆人的媽媽。她記得盛星剛出生的模樣,是這三個孩子裡最愛哭的小孩。
要與母性抗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掙紮過,流過淚,可還是選擇送走盛星。哪怕她又回到身邊,也不去看她、愛她,當她不存在。
可如今,現實告訴她,這一切不過是騙局。
她有很多想說的話,想和盛星說對不起,想知道她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想問她是否還願意叫他們爸爸媽媽。可話到嘴邊,她隻是說“以後的人生,我們盼你一帆風順,平安喜樂。”
盛星極輕地笑了一下,緩慢起身“我已經放下了,希望你們也能放下。我們還是做陌生人,和以前一樣,可以嗎?”
盛媽媽流下淚來“好。”
盛星出門的時候,門口站了個男人,低著頭,一手插兜,另一隻手垂落,指間的戒指映著天光。
“三哥!”
盛星忍不住出聲喊。
江予遲倏地抬頭,幾步走到她跟前,定定地看了幾秒,眼睛沒紅,也不像哭過的樣子,便自然地牽過她,問“吃過早飯了?”
盛星點頭“湯圓呢?”
江予遲無奈一笑“還睡著。小姑娘淩晨醒了鬨著要下樓看燈,半夜又醒了一次,又要去看鬆球,比你還皮。”
盛星繃起臉,糾正他“不要搞拉踩!”
江予遲笑著把人摁進副駕駛座,親了一口,轉而上車“回去帶上湯圓,我們回老宅。月亮一會兒來,說你沒接電話,就打給我了。”
盛星詫異道“這麼早?”
江予遲頓了頓,說“送玩具來。”
盛星怔了片刻,抿唇笑起來“我的傻姐姐,肯定是昨晚出去買小羊了。她以前就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真好。”
江予遲攥緊她的手“星星也好。”
盛星“嗯”了聲“我也好。”
他們回到落星山,湯圓已經起床了,正呆在盛掬月懷裡,手裡拿了個新玩具,雙眼亮晶晶的,說著說著揮起小手。一見盛星,湯圓立馬向媽媽炫耀自己的小羊,還想往她懷裡撲。
盛星接過湯圓,問盛掬月“怎麼這麼早?”
盛掬月老實巴交地應“賀灃早上過來給我送早飯。”
江予遲和盛星都朝客廳掃了一圈,問“人呢?”
盛掬月“我讓他回去了。”
盛星“”
江予遲“”
兩人對視一眼,一時間還有點兒同情賀灃,但也隻有這麼一會兒。盛星問“姐,你在哪兒過年?”
自離家後,盛掬月和盛霈都不再回家過年,隻偶爾回去吃飯,也不過夜。盛霈在的時候,他們三個人一起過年,盛霈走後,便隻有盛掬月和盛星。
盛掬月應“我去找賀灃。”
盛星眨眨眼,這麼看來,賀灃也不是很慘。
但看盛掬月這個反應,賀灃本人似乎也並不知道這件事,不然怎麼會讓她一大早自己來落星山。
以前過年時,盛星沒有收到過爸爸媽媽的禮物,但盛霈和盛掬月每年都會給她準備禮物,一年都不曾落下。
今年,也同樣。
臨走前,盛掬月傾身抱了抱妹妹,貼著她的臉,輕聲說“星星又長大一歲了,姐姐永遠愛你。”
盛星笑眯眯地應“我也是。”
湯圓被夾在中間,左看右看,看盛掬月貼著盛星的臉,也鬨著要親親,直把盛星糊的滿臉口水才肯罷休。
江予遲靠在一側,靜靜看著。
他告訴自己,這樣便是最好的光景。
隻要她一直、一直,這麼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