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聽這麼多理由!你今天不讓他把藥服了……要給你降罪的,可是上邊……”那姑姑意有所指地朝天上指指。
那小太監啐了一口,“倒黴!伺候冷宮也沒這麼難!”說著提了食盒往前走去。柳折悄悄在後跟著那小太監,小太監先進了一處宮殿,大概過了兩刻鐘才提著熱氣騰騰的食盒又匆匆走了出來。柳折一路尾隨著他。眼前就是延西殿,那小太監走了進去。柳折沒有腰牌,自是不能光明正大走進去。她四處看了看,所幸延西殿旁邊有幾棵大樹,因為沒人修剪已經長荒了,枝杈極多,蔓延伸至牆內。
柳折試探了一下,腳下踩得很實。於是努力抓住樹乾,借力騰身,沒費多大氣力已經進了延西殿院中。
忽然,“哐啷”殿中傳來一聲尖利的瓷器破裂聲,“走開!我不會喝這藥的!你們都在害我!都是害我的!”一道少年的聲音聲嘶力竭地響起。
“我勸您還是喝了吧!這藥您摔不完,摔了一碗還有一碗。”小太監的聲音響起。
“我不喝,去把侍讀姚思廉給我叫來!你們為什麼不允許我見他!”
“好!好!我去給您叫!您喝了這藥,我就去給您叫!”
房門忽然“咚”地一聲被打開,隻見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步出殿來,他頭發有些亂,手裡拎著那個小太監的領子,一邊把小太監往房門外拖,一邊罵道,“你給我滾!我說過我再也不會喝這藥了!”
小太監被扔在地上,他爬起來氣憤地拍拍身上的土,“不喝?!成!那就等著明天換毒酒吧!”
那白袍少年忽然神色一黯,口中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不該頒詔書,不該讓李氏名正言順竊了天下!是我糊塗……是我糊塗……”
柳折在旁邊看得極為不忍,心中痛然。這少年就是楊侑!他看上去也不過十幾歲,跟屈堅差不了多少。本是天真爛漫煮酒笑歌天涯知己的年紀,卻要被逼著喝□□。沒有自由,沒有希望,一刻不刻地被逼迫著感受生命的衰腐和遠離。這一切卻隻能默默承受,這就是帝王子孫,他就像是被囚禁在荊棘籠裡的鳥,隻能無助悲鳴,撲騰一下翅膀都會遍體鱗傷。
那太監看了一眼楊侑神色,低聲說,“不如……奴才伺候您用藥?”
楊侑眼神有一絲顫動閃過,最後化為無奈和悲戚,“好……”
那奴才上前扶著楊侑入了殿,柳折從假山後轉出,盯著殿門握緊了拳。大概過了一刻鐘,那小太監提著食盒匆匆出了延西殿。延西殿門口守衛森嚴,殿中侍候的侍女卻連半個也沒見到,可知楊侑境遇已是十分悲慘。柳折深深提了一口氣,推開了殿門。
殿中燈火已熄,柳折以為楊侑已經睡了。“又來做什麼?”地上忽然傳來聲音,柳折嚇了一跳,“又來送藥嗎?這樣也好,一下子把該喝的全喝了,也省得每日受這折磨了……”楊侑躺在地上頹然悲哀地說。
柳折蹲在楊侑身邊,輕輕拉起他一隻手。楊侑的身子一震,好像是感覺到了異樣,他有些吃驚地問,“你是誰?!”柳折輕輕按住楊侑的嘴,“侑兒,我是皇姑姑。”
楊侑的身子不禁輕顫起來,他一把抓過柳折放在他唇邊的手,胡亂地貼在自己的臉上,語聲有些失控地說,“皇姑姑!皇姑姑!你來救侑兒了嗎?!侑兒好害怕!父君不在!母親不在!皇祖父也不在!衛文升死了,姚思廉也不見了!侑兒該怎麼辦?!”
柳折隻覺手心已經濕了,楊侑低聲啜泣起來。柳折心下一痛,將楊侑拉起來放在懷中抱住。她身形嬌小,抱著楊侑有些吃力。但她必須承擔起來,她有責任安撫這悲切的少年。
柳折隻覺得楊侑瘦瘦的背硌得她生疼,他緊緊抱著柳折的胳膊不願放手。一直念著,”不要丟下我……不要這樣……”柳折低頭在楊侑耳畔,“侑兒。皇姑姑不會丟下你的。皇姑姑答應,一定會救侑兒出宮好嗎?”
楊侑身子一震,好像看到一絲希望。然後想到了什麼,又猛地搖頭,“不!皇姑姑,那些試著出宮的人都被殺了!不要出去!”
柳折輕輕撫著楊侑的背,平複他的情緒,“誰死了?侑兒,告訴我。”
“永雲皇姐死了!佳陽姑姑也死了,她被簪子插了喉!陰世師和丞骨儀說過逃出去以後會帶人來救我!他們……他們被當眾五馬分屍了……好多血!好多血!”楊侑顫得更厲害了。
柳折心疼得不行,卻沒辦法安慰楊侑。隻能說,“侑兒聽話,皇姑姑絕對不會讓其他人傷害侑兒的!侑兒等皇姑姑一段時間,隻要一小段時間好不好?到時候皇姑姑一定把侑兒帶出宮!”
楊侑忽然猛地抓緊了柳折的手,柳折覺得疼痛難當,隻咬牙忍著,“皇姑姑!他們在喂我喝藥了!他們說那是補藥,可是我明明聽到他們在討論我什麼時候會死!他們一直在逼我喝□□!”
柳折眸光沉沉,“皇姑姑知道,皇姑姑一定會想辦法的好嗎?下次他們再送藥來,侑兒想辦法倒掉,或者能少喝就少喝好嗎?給皇姑姑一點時間!”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柳折沉聲說,“侑兒!皇姑姑必須要走了。你要堅強!皇姑姑一定會帶你出宮!不要放棄!”
楊侑驚恐地抓住柳折的手,“皇姑姑,你要走了嗎?!”
柳折點點頭,人聲越來越嘈雜。柳折抽身站起來,楊侑有些無助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什麼,終是將手放下了。
柳折走到門口往殿外看了一眼,殿外並沒有人,不知剛才為何如此嘈雜。出來已經兩個多時辰了。宴會怕是快要結束了,再不回去定會十分麻煩。柳折回頭看了楊侑一眼,楊侑忽然勉強挽起一個笑容,“皇姑姑,侑兒會好好活著,等著皇姑姑。”
柳折“嗯”了一聲,不忍再多看,推門出去了。
照著原路返回去很快,柳折駕輕就熟地從含風殿地道裡出去,一路上心中還是楊侑那悲戚的麵容和淒切的聲音。從重重草木中走出來,柳折無論是身還是心都疲累不堪。身上的衣袍很是皺亂,沾染了泥土。
柳折儘量整理了自己的衣服,這才埋頭往東宮通訓門走去。正疾步走著,忽然一道黑影迅捷地閃過,圈住她往一個牆角而去。柳折心中大驚,本能地一掌打在那人腹上。那人氣息重了一下,仍是不肯鬆開她。到了一個昏黑的牆角才停下來,柳折鎮定了一下心神,發現那人並沒有傷害她的意圖,隻是輕輕捂著她的嘴,不讓她出聲。柳折想要抬頭,卻被他把頭緊緊按在胸口,他似在觀望著什麼,忽然一陣人聲嘈雜而過,一大群侍衛舉著火把疾步跑過,照亮了一大片區域。
那人在柳折頭頂沉沉地開了口,“彆出聲。”聲音太小,辨不清音色。柳折微微點了點頭。隻感覺到那人心跳沉穩有力。柳折睜開眼,看到那人衣襟上的銀線蟒龍,猛地抬起了頭。
李世民鬆開捂著她嘴巴的手,低下頭來。風勢愈大,遠處濃雲滾滾翻騰。兩人衣袂相連,李世民深深地凝著她。柳折隻覺腰間酸痛,他箍著她的手臂越收越緊。柳折推了他一下,他卻紋絲不動。柳折略有些氣怒,使了全身僅剩的力氣又推了一把,李世民才緩緩收回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