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僵冷的氣氛中,李建成緩緩起身。“本宮先回去了。你休息吧。”他的聲音甚至不帶一絲情感起伏。我生硬地起身行禮。“恭送太子!”李建成冷然點頭,往門外走去。
隨侍李建成的大太監到我麵前停下,麵色如土地說“齊王妃!這次您宮裡的人可捅大簍子了!”說完表情惶恐地跟著跑了出去。
我在原地怔了片刻,轉身高聲嗬斥道“以後沒有本宮的允許,誰都不準擅自開口!”
眾人大抵是第一次見我發火,紛紛慌亂地跪在了地上。那侍女帶著哭腔說“奴婢知錯了!奴婢不該自作主張!奴婢……隻是想為王妃出口氣!奴婢是聽彆人這麼說的,並不知道帷薄不修是什麼意思……”
我瞬間感覺到一陣心神無力,看著所有的侍從跪了一地,個個都是驚慌失措。我頹然說“都下去吧。”侍從們如臨大赦地走了。
我剛扶著桌子緩緩坐下。一個小太監卻在門口探頭探腦,不敢進來。
“什麼事?”
小太監匆匆跑進來回稟道“王妃!武德殿秦王妃求見。”
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外麵,已是如墨深夜。
我凝眉對小太監說“宣。”
長孫無名一身夜露進入大殿。
她對我說“世民出事了。”
我一下子滯住,晃神之間似乎已經看到他絕望的眼神和沐血的身影。
長孫無名雙眼泛紅地望著我,我眼中隻剩下她蒼白憔悴的臉。
“他怎麼了?”
“世民被困在虎牢關!已經好多天了!元吉再不打開關口,就完了……”長孫無名的眼神中充滿難以名狀的驚慌,我逼自己冷靜下來才問“虎牢關是大唐的地界,易守難攻,怎麼會困在那裡?”
長孫無名牢牢盯著我,眼神中交彙著悲痛、焦急和……憤怒。
“是元吉。他等世民出兵後下令閉上了關口。對外宣稱要借此裡應外合,一舉消滅敵軍。若不是哥哥排除萬難傳信給我,隻怕宮裡得到消息時,世民已經……”淚水在長孫無名的眼中閃閃發亮,她走近幾步,一字一句問我“你和世民的事,元吉知道多少?”
我霎時明白了長孫無名的憤怒從何而來。若李元吉真的是因為我才對李世民痛下殺手,長孫無名此刻應是恨極了我。
李元吉當日冷硬的話語,今日驀然化成一片淬有鴆酒的冰地。冷,且毒。
“我不知道……”我失神地說。
“你不知道?”長孫無名顯然無法接受我的說法。“那世民怎麼辦?他是因為你才被……”長孫無名牢牢盯著我,眸中被各種交雜的情緒輪番占據。我早已做好準備去承受任何難堪的話,長孫無名卻說“請你救救他!這次……怕是他的生死劫數了。念在他以前對你的情分,幫他一把!”
我抬眼看著長孫無名,她噙著淚說“我去找過太子,可是太子並不見我……太子和元吉應該早就聯合在一起了。”
“皇上呢?”我急急追問。李建成和李元吉可以不念手足之情,難道李淵會虎毒食子?
長孫無名搖頭,“前些日子突厥進犯,四方失守。現在這麼混亂,皇上在乎的隻有輸贏……”
我心中一沉,隨即告訴自己,李世民是不會死的。他今後會登上皇位,平安無虞。我試圖讓曆史的必然性來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先不要慌!也許敵軍的將領並不是他的對手……”
長孫無名苦笑了一聲,“換做其他人也許可能,這次圍堵世民的鄭軍將領是屈壽……”
我怔在原地,世界如此之大,卻總喜歡把有恩仇的人糾纏在一起。李世民對屈壽有弑祖殺母之仇,屈壽的性格之偏執,我是見過的。如今他投奔了王世充,圍堵了李世民,又豈會放過?而李元吉封鎖了前線的信息,李建成也對此暗自縱容。事情遠比我最初所想的嚴重。
我反複告訴自己,李世民會活到貞觀二十三年,即使這是他的生死劫,也一定會化解。忽然又有一個想法迸入我的腦海,我已經是這個時代的一部分,如果這個化解的人是我,我不出手相救,他會不會無法挺過?
我按捺著心中氣血湧動,疾步往書房中走去。
“我這就給屈突通將軍寫信,屈壽是他的兒子,他會有辦法的。”
長孫無名激動地攔住了我,“若是屈壽肯聽他父親的話,兩年前也不會投降唐軍!況且世民當日幾乎屠戮屈氏滿門……”
我無力地站在原地,心中明明知道寫信給屈突通也無濟於事,可是身處萬裡之遙,我能做些什麼?李元吉那麼恨,他又怎會輕易放過這個報複的機會?有李建成為他護航,就算這次李世民真的死在虎牢關,我也什麼都做不了……
李建成……
我深吸了口氣,對長孫無名說“我去找太子。”
……
東宮肅穆,夜闌俱寂。
雍紅的檀木門終於從外打開,李建成跨步而入。他沒束頭冠,衣衫也有些淩亂。跟隨而來的內監低聲詢問“明妃娘娘問您待會兒還回不回玉宇殿?”
“不去了。”李建成低聲說了一句,示意內監退下。內監從外帶上了門,書房裡隻剩下我和李建成兩個人。他在椅子上坐下,緩慢地轉動著手上的翠玉扳指。
“你半夜來找本宮,有什麼事?”
我斂容正色說“是虎牢關的事。元吉閉了關口,太子知道嗎?”
李建成表情未變,卻憑空有一陣陰鷙涼意。他兀自倒茶喝了一口,我卻察覺到他的心情並不是他所表現的那樣波瀾不驚。
他以前,從不喝涼茶。
“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係?”李建成蹙眉放下手中的茶盞,將目光定在我身上,話音頗有些淡漠。“若是你想告訴本宮自己是受秦王妃所托,那就不必開口了。”李建成審視著我,似乎在等著我的回答。
李建成果然是知道的,如果他真的與李元吉暗自謀和,那李建成又豈會幫我?更甚至,虎牢關的事也是李建成一手主導。李建成若是存心針對李世民,那我更加不能讓李建成握住把柄,於是我即刻換了一套說辭。
“元吉對敵經驗淺薄,此次輕率閉了關口,恐怕會釀成大錯。太子必定比元吉英明睿智許多,希望太子能勸元吉及時懸崖勒馬。”
李建成嘴角現出一絲淺薄的笑意,還未展開就已消失。“元吉閉關雖然草率,也未必不能如他所謀劃的那樣全殲敵人。到時候功過相抵,加上本宮保全,他會平安無事的。”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不加掩飾地回答,心急之下追問“如果用這樣慘勝如敗的方式,困在關內的將士豈不是……”
李建成抬眼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等你先想清楚來找本宮到底為誰再說。”
我看向李建成,他亦不躲不閃地回視我。從他的眼神中,我直覺對於我和李世民之前種種,他是知道的。所以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他麵前,才如此不堪一擊。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起身告辭。“深夜來訪是我唐突,打擾了太子休息,還請恕罪。”李建成看著我,什麼都沒說。我往門口走去,長風撲麵而來,帶著沁涼的意味。
李建成的聲音從後傳來,“明天戌時到這裡等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