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幽邃的深眸閃出難測的目光,配上他棱角分明的完美麵容,是有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可我總覺得,他的目光帶著點斂起的邪氣。就著小觀裡一盞盞搖曳的燭光,這個身材挺秀的男子對我說話,卻不帶半分暖意,“小師姑前來為讓皇講道,你想得到什麼,可以告訴本皇子。”
聽見皇子二字,我的眸子猛然一縮,但隨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道“小道是為朝廷效力,應朝廷的差派而來的,不敢有什麼奢求。”
這個人嘴角一揚,眼中滿是不屑,說道“讓皇楊溥對你不錯嘛。你的手都快治好了……本殿下讓你說個要求,不是對你另眼相看,是朝廷的慣例。告訴你不妨,我乃二皇子徐景遷,皇上親自派我乾的差事,自然是大事。乾成以後也會是大功一件的。”
“你們為什麼選上我,我本來在洛神觀裡好好的……”
“是因為你的父親——江表校尉耿謙,他對我父皇說他是個忠臣,但要我父皇相信他的忠心,隻有靠你來表明。隻有你講了這回道,才能幫他袁忠心。”
看著景遷冷漠的表情,我欲哭無淚,我也隻是前陣在楊溥的口中聽說了耿謙這個名字,可如今這麼快就要我去接受不可知的任務,這個徐景遷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們要我做什麼?”
“嗬。”徐景遷露出一抹叵測的淺笑,忽然說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其實非常美,就像神仙中人?”
第一次有人這麼誇我美,我的臉急速地紅了起來。
“手指彆縮著了,這個讓皇的醫術確實比他的治國本領強許多……你其實什麼也不用乾,隻要再講一次道就行了。”
我知道他是在騙我!不覺得言辭也急切起來“一定沒有那麼簡單……”
“嗬。女人知道太多不好。我會讓你安心,沒有後顧之憂,你隻管去講道吧……講完了,我放你自由……”
看著他如畫的眉目,我感覺得到他眉間凝結的冰寒之氣,我知道我的命運大大的不妙了……
果然第二天我回到丹楊宮內又見證了第二場死亡。其實一早講道的時候楊溥還是好好的。一身道裝,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是很在意。在他麵前的書桌上放著幾卷佛書,地上倒了一個香爐,散了一爐子香灰。我看不下去,彎下腰替他收拾起來。
我收拾已畢,準備開始講道,他的麵色平靜,從腰間解了一個白玉半環的宮絛送了我,對我說這個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隻是留個念想。
我收了他的饋贈,沒有想到生死之間的距離隻有一個多時辰。我記得午後他說道“雲兒,你可曾見過服侍你的人裡麵,有個叫做水清的?”
這些女冠我不曾識得,隻記得有個十六七歲五官精致小巧,身材纖秀的小女子,穿著月白氅衣,特彆惹眼。便問楊溥道“那水清長得什麼模樣?”
楊溥沉聲道“最秀美的便是。”
我想你倒是真自信,不知說的是不是她。便說道“是不是淮揚口音?”
楊溥眼神變幻莫測若有所思,輕輕“嗯”了一聲,說道“她是我的同族,也是你的。雲兒,不管什麼時候,都要顧著你的族人,不管你承不承認,朕希望你記得……你姓楊!”
我不知道他的用意,心裡沒底,臉色也白起來,自己感覺得到手背上青筋跳動,眼眸中的紫氣不合時宜的顯現出來,他看向我,迅速用金針封住我手心的穴位,說道“雲兒,無論如何你要記住如果將來,你遇到那另外半個玉環的主人,你一定要聽他的話。記住了,父皇不會害你!”
我看著他淚光湧動的細長眸子,那樣冷峻睿智,又那樣哀傷,我一霎那覺得他沒有惡意,就說道“陛下,不管你是不是父皇,你都是我的恩人。今後我一定看顧水清,把她收在我的洛神觀裡。”
楊溥微微頜首,說道“楊定雲,朕對你沒有所求,但你一定要儘力保住你自己,若有可能,你還要保護我們的族人……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記住,今生今世,徐氏王朝是我們的死敵,你一定要記住了,今生不能與徐氏子弟有半點瓜葛,否則,你將萬事不順,命運多舛,不得善終!”
他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牙咬得緊緊地,仿佛渾身都冒著冷氣,眼睛死死地盯住我,忽然唇中慢慢流下細細的血流,“雲兒……紫月,雲兒畢竟還是我的……”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口中湧出的如注鮮血,喃喃道“陛下……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徐知誥……畢竟還是下手了……你進來的時候,下手的人剛走。父皇拿那香爐打他來著。雲兒,父皇對你說的沒有半字虛假,你一定要記住……保住你自己、保住楊氏……還有……還有,我的愛婿景遷、他一定不會……唉!”
他微微歎了一聲,右手輕輕撫上我的臉,柔聲道“手雖然能展開了,身子畢竟還是留著餘毒,須得好生化解調養。”
我一時心有觸動,忽然他左手加力,死死攥著我的左手,有溫熱的內力緩緩流入我的體內,楊溥拚儘全力,厲聲道“你既得了我十年的功力護體,須得發誓,一生要與徐氏為死敵,力保楊氏的周全!
楊溥貴為讓皇帝,此時卻穿著道裝帶著滿腔的怨怒死在我的麵前。我想著這些天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手裡握著他給我的半個宮絛玉環,想起他對那紫月的繾綣情意,百感交集的我,伏在他的屍身上潸然落淚。我抬起淚眼,猛然見他雙目不暝,似乎依然保持著臨死時不甘的目光。
外頭風雪交加,玄色衣袍的徐景遷冷然推開丹楊宮內殿的那扇孤寂的殿門,緩步走了進來。他那絕美的容顏此時有如地獄魔刹,一霎間我的思緒停滯,耳邊隻聽到他的徐徐腳步聲,每一聲都踩在我的心上,他清暢的聲音緩緩響起“你輸了,我說過,叫你隻要像平常一樣講解道法,你卻做了你不該做的事,說了你不該說的話,所以,就算你再美,你也要死……”
“等一等……”我眼中含淚,不由得退了幾步,輕輕辯解道“什麼楊家、徐家、皇權、財勢,我統統毫不關心,我隻是一個遊方的道姑,是皇家的詔書請我來的,……”
徐景遷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姑娘,我雖然身為皇子,可很多事我也不明白,又怎麼能回答你呢?我答應你,不殺洛神觀的人,也就是了。你呢……”
他黑色的衣袍在殿外飛雪的映襯下顯得更為飄逸,一雙亮眸睫毛卷翹,上麵帶著零落的雪珠,此刻他看向我的眼神空蒙而悲憫,失色蒼白的薄唇輕輕呢喃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死,但是……其實,這件事雖然是耿謙奏請的,但是說到底還是父皇選擇了你,我也是奉命行事——”
徐景遷腰間的長劍緩緩出鞘,黃金祥雲的花紋在黑色烏金劍鞘上閃出張揚貴氣的光,“你——請你不要恨我,到了那邊,不要找姓徐的報仇,因為父皇已經改姓為李……”
寶劍自我的鎖骨之處刺入,血染紅了我的紫衣,我眼中怒意盛極,“我變成厲鬼,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