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李景通在牙床上躺著,臉色煞白,原本白晰如玉的脖頸上,咽喉處紫紅色的痂,分外刺目,至今尚有紫黑色的血自傷口處慢慢滲出。
他貼身的白色襯袍,雙臂及前胸滿布血漬,然而卻不是新傷,顯然是之前被我所傷,之後與人動武,使得舊傷迸裂了。
景全道:“你且讓讓,待我救他。”
我可以感覺到景全的內力,綿綿悠悠的輸入景通體內。我本要默默站到一邊,卻聽見景通在迷蒙間依然喃喃喚著我的名。我一閃神間,景通那隻屬於文人的纖細修長的右手死死扣住我的右手,他的聲音細弱,也不知他神誌是否清醒:“不管你信不信,潘國師不是我害的……”
“皇上…皇上彆說話,你嗓子有傷,渾身都有傷,況又中了那‘牽情蠱’!”我一時情急又掙脫不了他的手,脫口道:“你弄疼我了!”
景全正在專心為他施救,受此乾擾,身體不覺微微一震,清俊的臉上沁出汗珠,但他未出一言,依舊運功。
李璟的美目倏然睜開,容色雖然憔悴,那雙眸子倒是更亮了,那眼光極柔弱,細究其中意味,似有些酸苦,又有些委屈,轉而莫名有幾分愉悅,他的雙唇泛白,有些皸裂,卻忍痛挑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道“就知道你見不得我死。放心,這點小傷,區區蠱毒,我還不怕。”
我心裡想問一問他,為何如此愚蠢,竟也喝下了“龍腦香”,但終究沒有問出口,咬了咬唇,我決定不接他的話“陛下既然登基坐殿,小道身為唐國子民,定要儘些微力,救你的是這位在九華修行的景全大師。”
景通聽我說了這話,有些無奈,待景全氣息已定,才對他道:“我見過這位法師。我認識他的恩師謙明和尚,也知道你和令師一樣喜歡吃鵝掌!雖一向不知您在何處清修,但也有一事相告。”
景全沉聲道:“陛下須知小僧是閔國人。到此間雲遊,隻是暫居九華。”
“知道…知道,你仙蹤不定,也不甚要緊,我隻相告大師:江南的鵝掌肥美,遠勝於他國。”
景全神色不動,幽幽道:“陛下小心靜養,待小僧施術,解了這‘飛煙散’,醫好我定雲師侄的腿傷,您再送我鵝掌不遲。”
景通苦笑一下,旋即目光劇烈變幻,想必猜到景全與潘易師出一門,他動動嘴唇,似要說點什麼,卻終究因為喉傷悶悶的咳了幾聲。
景全道:“小僧已為陛下輸送真氣,但陛下須謹記,您內力已失,以後不可再如今次般強行用武,否則一旦損傷筋絡…”
景通臉上略有些血色,便答言道“我自通醫理,不勞大師掛心。隻是定雲……”他說罷,轉眸看我,“還望大師多費心神,景通感激不儘……”
景全看看他,又看了看我,忽然沉下臉道:“天下能解飛煙散之人有三個半,我師天機子、師伯譚紫霄、兼學兩門的潘賢弟。如今,天機兵解,紫霄遁跡,賢弟又仙逝了,所以,如今隻有在下,算是能解這毒的‘半’個人了。”
景通忙問道“如何隻是半個?”
景全看看我的紫發,說道“我沒本事,並不算義父天機子的徒弟,所以,我本事自然是差許多,就算運功,也不能根除此毒。況且定雲,又身帶胎毒,此毒名繞指,兩毒相纏尤為棘手。”
我心裡感激景全能夠實言相告,事實上潘易手書的秘籍,我還遠遠沒有研透,要自行解毒,怕是十年也不成。我唇邊帶了一抹淺笑,對景全謝道“師叔費心了,無論成與不成,定雲都多謝師叔……”
李景通聞言,忽然坐起身來,啞著嗓子斷喝道“不行,就請大師隨我回宮任職,也好多研究些時日,務求解了定雲的毒才好!”
景全微微搖頭,推辭道:“貴國好道,小僧如今卻是佛門中人。”
景通強詞道“大師原是天機義子,想必是個道人,你既能以道歸禪,當然也能重返紅塵,好好做個官人!”
景全斂了斂袈裟的寬袖,施了一禮道“可是小僧如今是中天八大王張遇賢的屬下!”
李璟聽了這話,眼色變了幾變,隨即莞爾一笑道“英雄不問出處,且大師為出家之人,理應如閒雲野鶴,且你從未叛離你家主公。隻不過你與他緣法到了,各自分手罷了!”
我心中暗笑,李璟或是李景通,詭辯的本事兒可是一點沒有變呢。
見景全默然不語,景通追問道“高僧俗家名諱喚作什麼?”
景全道“小僧無意出仕唐國,此來也不是為了謀富貴,唐主莫要錯看了小僧!”
景通神色焦躁,眼風掃視了我一瞬,怒道“大師需知你如今站腳之地,乃唐國之地,你若不肯留下救他,隻怕你今天走不出這隱雲館!”
景全一時被他懾住,愣了一瞬,朗聲笑道“想不到向來禮賢下士的唐主,竟也有如此失態的時侯!”
說話間景通又換了儒雅溫和的態度,溫言道“大師勿惱,其實上次訪得大師,我便讓景遂查過大師的大名,知道大師姓蕭名闕,表字沉玉,小名玉檀,是也不是?說起來慚愧得很,雖搜遍了資料,也隻訪得這些了。”
“確如唐主所言,您果然心細如塵,多年前一見,您竟如此用心。”景全低喟一聲“亂世之人,本是無根浮萍。但我需言明,我隻解了師侄定雲的毒,便自當離去。”
“好,就請蕭大人隨我回轉唐宮,暫時充任護衛,陪侍定雲國師左右。待治好定雲的毒傷,是去是留,就任憑大人的尊意。”
景全拱了拱手,直直站在原地,“休怪在下不謝!就先待小僧運功,緩解定雲的毒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