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我心急忙慌地上了老馮的西樓,老馮的樓幽靜雅致,月夜裡景色猶其獨到。我邊走進去,很有些妒意!我在龍座上,四麵八方勞著心,每日睡不好,偶爾享樂一下,還要給常學士、江大人他們罵;你卻下朝獨享這等好日子!我想,我以後要退下來,非找個由頭把你這樓占了不可!
我撩開他樓上外間的珍珠隔簾——比我清暉殿的那卷還漂亮,見整潔古雅的房中,暗金香鼎中點著我朝徐鉉大人製的伴月香,淺褐牡丹軟絨毯子直鋪到奢華的紫檀木八步大榻前。旁側細長畫案,案上放著我年少時送他的紅珊瑚樹,一桌一椅都是文士風采。青花落地卷軸筒中,豎著不少他藏的名畫,唐朝的《五牛圖》隨意扔著,仿佛沒甚稀奇!
馮正中圓臉上全是冷汗,麵色萎敗地卷著軟被躺在他家大榻上,竟連唇色都紫了!彆說接駕和開口說話了,連氣息都微了!老馮的人緣太差,生病了連他弟馮延魯也沒來看一眼!不對啊!馮大夫人是去年去世了,可他還有好多姬妾呢?
再說,也就大半天功夫,怎麼好好的人成了這個樣子?要說我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我看了一圈,問道“平素是誰治的?吳耀光呢?”
一旁的四十餘歲的瘦高個子正是馮保立,他道“吳大夫給我家老爺得罪了,他是肯定不會來的了。”
我心裡生氣,眼含嗔意,低叱道“朕知道了!這廝活該病死拉倒,朕也不該來看他!那個丁氏呢?!”
“婉兒姑娘說,她已對塵世死心,已於今日下晌去慈航庵修行了!”
我深皺雙眉,覺著玄色火珠龍袍略嫌輕薄,此刻寒意遍身,我餘光瞧見了李寧安“寧安呐,你連夜去那庵裡,對丁氏說,朕知道她給馮老頭騙了,好在現在有餘地,朕命她且休落發,過幾日定叫吳耀光來接她回家!”
寧安領命,點個燈籠,借了正中家的馬立刻去了。我對馮保立道“馮管家,去吳愛卿家,叫他帶著馮宰相的藥到馮府畫閣見駕!”
馮保立應聲走了,我看著正中那個樣子,心裡也犯嘀咕,他平素聰明,怎麼這回糊塗到這份上?一國宰相強搶民女,說出去我這個當朝皇帝的麵子也要丟光!…可是,若從私交上說,朝臣中他和我是最近的,我又哪裡舍得他死?
我沒好氣地看了躺著的馮延巳,吩咐杜老道“先給他看看,沒救就算了。”
杜老忙了一時,對我說“馮宰相是風眩之症的先兆。發作起來最快的,沒要命算好的了。他怕是好東西吃太多,血液濃稠,微毒積於血內。風癇聚於腦中,加之外感風寒,我隻能施針於腦,促其血行而不滯,其它行與不行,隻能看天,要是不濟,以後隻能這樣躺著了。”
“救吧!唉!他那詞章是好的!“碧池波縐鴛鴦浴”,不是常人能寫的!看這份上救他一救,試試吧!”
馮延巳,你到這份上還惹情債!到底怎麼回事兒?你一會兒要是醒了,我一定要問出來!
等了不多時,馮保立快步進內來報“吳太醫在畫閣候駕!”
我跟著馮保立來到西樓畫閣,我已猜到這裡是老馮拜章的地方——他近來的奏章及獻我的一些讚詞,都是在這兒寫出來的。
吳小愛卿穿了淡水藍春袍,配上亮銀雕花小冠,青玉錦帶,暗花朝靴——十分清雅的穿戴,顯得他俊美非凡。但小吳臉上全是淚痕,軟軟跪在地上,垂眸於地,柔弱之極!
“愛卿!你隻管說實話,朕保證沒彆個知道,朕站你這邊,必幫你做主!”
吳耀光聽了,索性哭得伏在地上“皇上…小臣冤死了!小臣越想越恨!沒臉活了!……”
我握拳捶案道“這個馮老頭,仗著朕的寵幸,他無法無天!你講!他有何劣跡?”
那日,馮宰相來赴臣的喜宴。當日他就差他管家買了這西樓,還對外謊稱是在祖地上建的!這也不緊要,過了一陣子,他搬來後,就稱頭痛欲裂,要微臣前往看診。我一見他的症候,不發時一切如常,發作時的確嚴重,怕出差池,就在他家的客房留住幾日,查出他是因喜食雞湯,隨湯吃了太多的草烏等物,以致中毒所致。於是我開了先父留的甘草湯給他。馮延巳果然見好了,也厚賞了我!當我開開心心回家之時,卻發現娘子已給馮賊擄了多日!我的新房之內,留了一首詞,署名正是那廝!皇上請看呐!
月落霜繁深院閉,洞房人正睡。桐樹倚雕簷,金井臨瑤砌。曉風寒不啻,獨立成憔悴。
閒愁渾未已,離人心緒自無端,莫思量,休退悔。
我看了,心裡氣得都不知怎麼說了。按老馮的意思,分明是他喜歡的人嫁給了彆人嘛,他反倒挺傷心!老頭!你真無恥啊!
我看了詞稿,確是馮延巳的字!不覺手都抖了,恨道“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