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從龜首殿出來,我徑直去了宣政院——站在外麵的院子裡,我不動聲色叫竹墨喚出了劉節——這小子一臉疲憊,看了我沒精打采,禮數卻是一點沒廢,恭恭敬敬行禮“小婿君平參拜父皇!”
我冷著臉示意他起來,我倆一路來到了千春亭。我吩咐將閣門閉了,把君平領進閣中,與他在繁花徑邊石桌前對坐了,卻沒與他說話。過了一大會兒,那劉節的臉刷地紅了,立時伏在地上,委屈地抽泣起來了!
我心軟了,沒有質問他。劉君平看我麵色緩和,咻了幾下,開始娓娓講起他和靈若那些過往的點滴……
兒臣和靈若糾葛的源頭,就是從父皇你親手改寫了田英約靈若去白下亭的密約信開始的!那次以後,我受父皇的指點,陪了公主一些時日,後來我和靈若就成親了。可這親成的窩囊!靈若自成親之日後,就再沒讓我碰一指頭!沒過幾天,她丟下我那天下第一宅的駙馬府,搬回太寧公主府去住了。我聽我娘的話,也到太寧府去尋她,可她壓根兒不讓我進去!後來,我攔下她身邊的夕霧,得知她不理我,倒依舊和耿道人——哦,耿妃娘娘走得熱絡!我…越想越氣,出了皇城自己牽馬走在街上,碰到了馮昀馮大公子,他見我不開心,又招呼打過牌的張公子、朱鞏學士小兒子朱公子等幾個人到陸老國丈開的酒館——清香樓去飲酒傾談!我的酒量很差,簡直不是他們對手——席間我露了口風,張公子笑說我牌技差、酒量差、吹拉彈唱四不精,再加上心不黑、手不辣、嘴又不甜!難怪長得這麼俊,還是不討公主歡心!我沒生他的氣,他便給我支招,要我先得到公主的人,再攻其心!我喝得大醉,冒著那晚的雨去敲太寧公主府的門——敲不開,我就用“白玉鑲金穿宮過府牌”強行進門——來到公主門口,小婢夕霧攔住不讓我進——我卻分明聽到裡麵有個男子說話!
那個男的揭穿了父皇改寫密書的事,還說那個風雪夜,他被周國的七劍客圍攻,在白下橋下殺死六個高手,放走了一個女的!自己也受了傷,在佩颻墓邊野湖旁的竹林裡養傷時,遇見了清涼寺的文益大師——原來文益大師是畫僧巨然大師的好友,也通過巨然認得耿妃娘娘!此番,文益就是專門根據弟子的消息,到此來尋訪此人的——談話間我知道此人正是公主的護衛田英!那田英眼下竟來和靈若定十五日之約——他說,現在天下王氣不在唐國,然他與周人有大仇,也不會去周國發展!他說,天下的太平,此刻在於荊南高氏——高氏國土小,荊南主雖有野心,但處事圓滑,不招事端!他與靈若約定,眼下他尚需再將養幾日,備足川資,再與耿妃及文益和尚商定公主的脫身之計——約以十五日後子時,在秦淮河上青色花舫相見——見麵的那條花舫上,有耿妃畫的道家仙姑圖!
我聽了恨得要命,靈若還是關心那個田英,還一口一個田好漢,全然不知避諱——後來,那田英高來低走,從屋頂步瓦而走了!
可憐我已到門口簷下站了半天,鞋子都濕了!氣得不行,我丟了傘,踹開房門,對著公主嚷,我說我劉節自出生以來,樣樣不落人後,事事慣要爭強!我認得的人,無不將我視作天上皓月、人間貴人!我蒙父皇選中,招作東床,本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又愛你太寧公主容顏傾世,以為隻要你嫁給我,就可以令我二人快樂一世!誰知道,天下人人當我是寶,你李靈若不止當我是草,還根本當我是你足底的泥塵!我發了頓脾氣,想起張公子的話,便強行與她進了紅羅帳,誰知沒等天亮,我就被她抓破臉掀了下去!我生悶氣,沒卷被、穿著中衣在地上縮了一夜!
我因此又病了兩天,為了不讓人知道,我連我娘都沒告訴,到了十五日之約到期的那日,我設計讓夕霧請我娘拖住靈若,自己預先向朱學士告了假,去秦淮包了船身繪有仙姑圖的青色畫舫——等到子時,我果然在靈若之前見了田英——談了半天,也沒個結果!我隻得先走了——自是回我的駙馬府!我剛邁進府,便被堵在裡麵的老娘罵了出來,叫我一定要去找公主回來!我沒敢去,約了張公子他們到陸老國丈的坊子裡住了好幾天!頭幾天,人家還陪我,後來都借故走了。剩下的那些天我是怎麼過的?說起來丟光我這張臉!陸貴良老國丈在您特許下開的歌樂坊是全金陵最大的,來往的都是達官顯貴,掌朝公卿的眷屬子弟,認識我的可不少!早晨我去朱學士那當值,同僚瞧見我臉上的傷都要問;晚上我又怕回家再給老娘罵,又沒法回太寧府,又怕給熟人看見,隻好在那找陸國丈要了間下房,叫跟班阿培另買了衣帽更換,像做賊似的縮在屋裡,吃喝也不敢要好的……
那天天下雪,我接報說父皇要辦圍爐宴,我這才從坊裡出來,拾掇一番在自家府裡見的公主——杜醫師勸她過來的,杜老和我說,公主有娠已三個月了!
我算一下,我們成親才三個多月,竟有這麼巧的事!於是我叫小廝阿培去坊子裡退了房,還暗暗發誓,以後就算給她嫌棄死,我也不會離開她了!可是父皇!沒用!阿節真的沒用!圍爐宴之後,她同我去駙馬府住了,夕霧也自然是跟著的。可能我和夕霧多說了幾句話——我說六王妃所創高髻纖裳也是因人而異的,你妝了就不好看,你還是梳靈蛇髻好看!誰知靈若看見了不高興,這晚和我大吵了一架,自己跑了出去——我大雨天追出去,見她去了藥鋪,又到杏花樓買酒,自己一個人跑到包了的秦淮舫子上去喝!
我實在忍不了了,衝上船,要把她拽下來,誰知拖拽之間她肚子撞到了桌角,我好好把她勸回去,她一直說我是偽君子——那以後,她身體一直不好,我也沒有離開她!到了二月裡,她身子雖還有些差,可杜老說明明見好了呀!她才好點就又跑去找耿妃——我是怕耿先生那兒藏的有酒,怕靈兒會偷著喝呢,就隨了去,誰知…竟又出了這事…父皇!我冤呢!我冤!您想想,這前輩的駙馬…去世的李老、馬將軍,還有健在的嚴相……哪曾見我這樣的…嗚嗚……
小劉哭得可憐,我伸手挽他起身,安慰一番。跟他保證以後不提這事兒了,叫他拿我手詔去太寧府,先守她一守,再用手詔逼她回去住!至於田家小子,這次憑他是法眼大禪師也好、文益魯大師也好,老朋友、大和尚,這次你的麵子朕也不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