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這件事的起因說起來就不光彩。割地送款,降號稱臣,我這個國主已經顏麵掃地,可卻不得不腆著臉再次寫表文去給柴榮謝恩——這一篇屈辱的文章,我派了陳覺去送。
太弟去了封地,弘冀上了位,宋國老一派的人吃了我的軟釘子——馮正中又被罷相了,李征古也被貶了。彆人都很安份,加之老大上位後對風紀加以整肅,朝裡人心也不再渙散了,原本都是好事,馮正中雖降成太子太傅,但還可以在我身邊,我們飲宴賦詩,還可以解悶呢。
可壞就壞在這個陳覺身上!他從周國回來以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先是在朝上大放厥詞,說柴榮認為江南連年發兵抗拒周師,都是嚴續給出的主意,柴榮端架子命令我朝必須立馬誅殺嚴續!這話漏洞百出!嚴續雖是我的姐夫,也確實是重臣,可他學識淺陋了些,在朝上發言也少,周主有可能根本就沒聽說過他,怎麼可能指名道姓要殺他呢?再說了,陳覺、嚴續二人為了權位一向不和,這次分明就是陳覺借周主之手照死裡陷害嚴續啊。此事若派個陳覺的羽黨去查,幾句話一描畫,嚴大人就難保了!想來想去,我躲在龜首殿,悄悄派了一向和陳覺不對付的鐘謨去周主的行在查證這事,並且我囑咐了鐘謨,叫他先向周主說明唐、周打仗的事是國主做主的,不關嚴續的事,請陛下不要誅殺嚴續。
果然柴榮大驚,說道“朕什麼時候讓你們殺嚴續了?再說了,嚴續要是真這麼說,就是忠於唐國的!朕是天下之主,怎麼會讓唐主殺自己的忠臣呢!還有,殺誰不殺誰,是唐主自己做主,朕不乾預!”
得了周主的話,鐘謨連夜跑回來傳信,我當即就厭惡了陳覺。可是一想到,他當年是在齊王府跟我的,當初他和我的私交也極深,我還娶了他的“族妹”為妃……
我臉色雖不好看了,但卻隱忍不發,陳覺也依舊還在我身邊陪我打球、釣魚。
接下來的日子和以前一樣——一次我在上林苑玩著,順口說著是周主不許我退位,這天災人禍的,件件煩心!我早就不想乾了!
這句話乾係重大,按說誰也不敢接話,可不知死的陳覺不僅接了話,還提了我最不喜歡的建議!他半開玩笑地對我說道“宋國老曾幫先皇變家為國,終成我唐國大業。他乃社稷之臣,陛下可以把國事全交給他,如此不需多久,邊陲小地都能安安穩穩的!國主您呢,您就遠遠避居深宮,優遊歲月,修身養性,自可延年益壽,比之古來的王子喬還有赤鬆子這些神仙,也不差多少!這可是千年難得的造化!再說了,您要真退了呀,也不會寂寞的!臣等得空啊,就進宮陪你,隨便說點佛家、道家什麼的閒話,可不愜意嘛!”
到這個份上,陳覺還在幫著宋齊丘爭權!我聽了這話心裡氣的要命,他們這夥人現在是毫無人臣之理,這背後指使陳覺的人一準是宋齊丘!然而我臉上神色不動,依舊含笑不語。已和陳覺平級的李征古,忽然炸了一句道“國主隻是說說,還不是真心傳位吧!”
這下我心火頓起,卻依然壓住了,沉聲道“朕不想乾了,絕對是真心!愛卿們不相信,朕現在就去找陳喬,叫他過來草擬詔書,叫太子立即登位,宋國老輔佐,朕什麼都不管了!”
馮正中白著臉站在一邊什麼也不說,我則皮裡陽秋地冷哼一聲,裝作極衝動的樣子一甩袖道“走,現在就上朝,朕立刻就去頒詔書!”
然而我心裡非常清楚,我雖不想再坐這龍位,可也不能讓給宋國老,這位子要是給了他,我們李家就完了!
所以這回我沒去集英殿,而是躲進了清暉殿生悶氣,假意傳了個令叫陳喬來寫旨!不一會兒,陳喬老大人就哭著來扣閣了!陳老大人泣下如雨,叩頭勸諫道“陛下呀!江山社稷,哪有假手彆人的道理!主上今日若將此權交給宋齊丘,那以後百官就得向他請安彙報了,誰還管陛下的事兒啊!這唐國的江山庶民,和陛下您,可就再沒半點關係了!到時候,您還有什麼辦法製得住宋齊丘呀!戰國時以臣弑君的淖齒、李兌之事,又再現當朝,遠的不說,這楊讓皇被幽囚於丹陽,當年可是您親眼看見的!落到那一天,痛哭流涕地想當個田舍翁,也是不能夠的!”
陳喬一通分析,令我頓覺愕然!我知道陳覺對我不忠,可我沒想到,他因怕我清算他們一夥的彌天大罪,竟然要把我往死裡逼!我拉住了陳喬的手,感激萬分“愛卿!要是沒有愛卿,我可就落入賊子的圈套裡了!”說著我便拽起陳喬,一起去了昭陽宮。我指著陳喬誠心誠意對鐘後道“皇後!你看清了!陳老大人,他是大忠臣呐!他日,咱們大唐國要是有什麼急難,我今天就把你們母子托給陳老大人,這樣就算我死了也心安了!”
送走了陳喬,我再去上朝,朝上我故作嬉笑之態,向著陳覺等人說道“愛卿!草詔讓位是笑話,你可彆當真!你們也都知道這行不通,對不對?”
陳覺等人愣在當場,宋國老可能一早得了消息,這次朝會他沒出席。而我也匆匆退了朝,幾乎是跑著躲進了燕雲館!
我是穿著道士的裝束去的——與以往不同,這次我領了我朝受賞識的另外幾位道長一起紮進了燕雲館!我是去修道的!
紫霧繚繞,香煙彌漫,當世人以為,我交了權柄認真修道的時候,我卻摒退了幾個道長,躲進阿雲的舊館奮筆疾書!
宋齊丘、陳覺、李征古三人的全部罪行,都已被我曝露在這份詔書之中,陳覺和李征古自今以後,再也不是什麼近臣了,終於到了我攤牌的時刻了——
這些累累罪行之中,唯獨缺了李寧安剛剛查實的這幾件事!因為,這些在搶江山的人看來都不是大事,可在於我來說,這每一件,卻讓我對他們更為痛恨!
原來,當年陳盞花的事,是陳覺做的!他抓到禁軍將領曹林鬱的把柄——曹林鬱本是一名普通仁禁軍將領。當年陳覺早在先帝末期就在吳越國江湖中私養了一批兵馬,當時已被父皇察覺,陳覺嚇得躲在家裡等死。可人算不如天算,父皇在此時駕崩了。我當時和陳覺交好,便指派曹林鬱去通知陳覺來上朝。就這麼著,陳覺認為曹林鬱是他的貴人,一得閒就同曹飲酒看舞,兩人結成了朋黨。後來,陳覺和孫相相爭,孫晟掌握了他手握私兵的證據,聯合了韓熙載要上書告他。陳覺想到,後宮妃嬪中隻有盞花其實是吳越人,且她入宮前,給吳越的官員羅某唱過歌,很有可能當時就從羅某那兒掌握了他藏私兵的秘密,現在又為了某種利益,暗地告訴了孫晟!更加上當時定雲得寵,陳覺覺得盞花已並不能助他獲取宮內消息,反而會有害於他的仕途,所以他暗派曹林鬱伏在房上伺機殺害了盞花。當時天機門的菡香,為了找出真凶,就在盞花屍身旁放上早年其師兄兼上司江為所仿,並贈她防身的一丸贗品錫丸劍,陳覺見有機會扳倒定雲,一個勁地指定雲就是凶手,反而引起了我的懷疑!再後來,又是人算不如天算!周主兵至,我國邊界盤查甚嚴,陳覺的人不好輕易去吳越那邊,導致私兵自動解散,一個丹陽士兵,回鄉後賣掉了陳覺發的銅嵌寶名牌,被寧安的線人發現了蹊蹺,報給了寧安,這才抓了那名士兵,順線又逮了許多私兵。寧安又聯係了天機門新近掌管天目閣的焦鵬遠,得知了這所有的事!
另外還從這個被捕士兵那得知了一件大事!原來在懷揚樓害我的、在陸老家酒裡下毒的,竟都是陳覺的人!周主打過來後,陳覺叫他的人都秘密去降周。私兵中沒骨氣的許多人當時都去了,另一部分則回了鄉。李穀手下的人不敢接受投降,又不好拒絕位高權重的陳覺,所以就收下了這批人並留在了唐國為細作!
燕王保衛常州後,陳覺見太弟指望不上了,暗裡想和太弟劃清關係,並陷害太弟給自己留後路,所以他預先通過丁覺生(當時正得重用呢)收買了一個長得很像張易的人,派他為使臣,偽裝商人接觸可能降周的華有韜父子(當時華文煥已降周,並得到了李穀重用!)毒酒正是這時由華有韜送給陸老泰山的。華有韜也不知此酒有毒,便把此酒送給了陸老。陸老見此乃頂級名酒,況家裡有的是好酒,放了五年也沒動,直到我去的那天……
懷揚樓的事,也是陳覺安排的!當時,丁覺生被下在牢中,他多次收買人向官員上書想要出來,可宋齊丘不管,朝中沒人理會他,我也沒看見。丁覺生無奈,又收買了一個太湖小僮,向陳覺再次上書說可以幫他“謀出路”!此時我已立弘冀為太子,陳覺和太弟已經是強弩之末,於是陳覺叫小童捎口信給丁覺生,陳覺派人暗中把他從水牢放出來,條件是,他出力把那些降周的私兵訓練成死士,隨時潛在唐國聽用!我到悅來棧去送定雲那天,華文煥因是阿雲的徒弟,平時可以前往燕雲館,所以自然是他得知了消息,告知了陳覺。陳覺知道那日是太弟的人值班,他做了兩手準備萬一我被刺身亡了,他就聽宋老的話,嫁禍太子,聯合太弟把太子掀下去,如果我沒事,就放棄太弟,再不濟抬出宋老來架空我!
我聞言二話沒說就命寧安誅殺了已跑到邊界的丁覺生。丁覺生臨死還想保命,他供出宋齊丘想擁立五王景逿謀反,並用九華山秘庫中的私財起事!丁覺生獻出秘庫地圖,並說出此庫是周正清設計,並由宋齊丘派人修建的。修庫的錢銀,竟是已被追封為中書令的大將軍劉彥貞和原德昌宮使劉承勳的!當然,這樣的情報不能為他贖罪,寧安奉令殺了丁覺生,並派索歡去了九華山,殺儘守庫的宋家死士,抄出了資財、兵器,納入了國庫,這些是宋黨作亂的鐵證!
陳覺完了,李征古,宋齊丘都完了!我徹底掌握了他們的罪行,在修道的掩飾下,我清查了他們的黨羽,並準備回朝後將他們徹底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