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這一場喪子之痛讓我徹底垮了,在燕雲館裡發高燒,時昏時醒迷糊了七、八天——暉之領著新晉的太醫班子忙乎了這七、八天,最可憐的還是定雲,她把從楊保宗那兒學的符籙救命的偏方都用上了,管了我,又去管凝煙,隻有七、八天,當我有時醒的時候,見她竟也長白頭發了。對我倆的心病,定雲已經是智竭計窮,她也沒法子了。
弘冀用他的生命為刀,將我和凝煙的心狠狠紮了個對穿,心缺了一塊,女媧也不能補的!
我掙紮著起身,撞到素幃重重的東宮之中,見到了弘冀的棺木,我一瞬有點難以相信,前幾日還在咄咄逼人、狂傲散漫的兒子,現在竟躺進這裡麵去了?!麻木的我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我眼前見了他的華麗棺槨,隻有無限的遺憾,痛悔,過後就是熱望落空的痛恨!偌大的東宮,仆役全都遣在外頭,皇後聽說昨日在我之前已來過,哭暈了多次,現已給暉之送回宮裡去了,我舉起拳頭一下下砸到那金漆棺上,碧色的卷草紋頃刻成了緋色,血流順著棺槨滴滴零落於地,我咬牙切齒地罵著弘冀這個逆子,把從小到大他乾的壞事——小到小時候夜啼大到上回保常州殺降將全都數了一遍,才終於呼天搶地的哭了他一回——這一哭,好似心裡的微火也滅了——殘燈煙滅,油儘燈枯!
我一生遭逢五次喪子之痛,兩個兒子生下即夭、盞花的兒子三歲而殤,我以為這已是人間至痛了,哪知我最優秀的弘茂,竟然一十九歲而亡——我努力振作,咬牙挺過去,總以為今生不會再逢此傷痛!我曾擔心弘冀在戰場上出岔子,擔心他也可能在異鄉染病沒人照顧,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為了這個龍位,如此決絕地撇了自個兒的性命離開我,離開阿煙!他輸給了自己,卻帶走了我的魂!我恨他!切骨的恨他呀!
弘冀一走了之,我的身心也一霎倒了,怎麼勸也不會好,朝裡的大臣以弘冀的戰功給他定了個“宣武”的諡號,我心裡不滿也就沒有批複兒子要不是有這身武藝,又立了點戰功有了驕傲的資本,就決不會這麼狂狷,不會去殺景遂,更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武、武,都是武害的!這時候有個句容縣尉張洎——這個人是弘冀以前作主選的進士,他可能覺出了我的意思,就上書說“太子之德行,應以孝敬為主,今禮部諡號突顯太子的武功,不足以防微杜漸以警後世,也有違製定諡號的審慎之德。”
張洎逢迎我意,改了弘冀的諡號為“文獻”二字,我采用了,還將張洎拔擢為上元尉——人人道我還怨著弘冀呢,其實人都不在了,還有什麼怨不怨的?
遭了弘冀的變故,我的心愈發冷了,後宮的歡會,我再也沒興致辦了,再怎麼辦,也高興不起來——在我這種心緒下,我猛然發現眾妃也一天天悄然萎敗下去。往日嬪妃間的明爭暗鬥,此刻是一點也沒有了!
紊紊天天按著我的意思,替我點燈把寢宮照的亮亮的,可我心冷了,外頭再亮也沒用啊!曼曼幫我去尼院抄經了,聽說眼睛都熬壞了,見風就流淚呢!我逮著她一回,就和她說,彆來這套,朕以前乾過許多回,沒用!水清和凝煙最要好,掏了大把錢財幫弘冀做法事,自己天天守在那裡,人也瘦得不成樣子了!當然最可憐的就是耿道人了——弘冀的事兒發生之後,她就很忙,不是我這兒,就是凝煙那兒,不知多少日夜沒合眼了!
我握了她手,問她“阿雲,我自己命運不濟,遭了這種人倫慘變,你又何苦為我這般熬著呢?…沒用,朕有數!聽我的,彆管,由我們去,熬一陣會好一點兒……定雲!其實我也怨你呀!道人!想當初你綺年玉貌,宛然神仙,你是那麼的優秀,朕也癡心愛你,到現在其實也一樣的!可咱倆為何生了慧兒這個一心遁世的兒子…他要但凡有些擔當…我也不會今天給弘冀傷得這麼淒慘!唉!我是虧了他,可朕已知錯,一心要彌補他,他竟還是躲在山裡傳什麼道,種什麼樹……”阿雲的眸子裡全是淚,但她也沒法勸我,還是一如既往地管著我和凝煙,人也一天天憔悴下去——我心裡明白,良佐再沒擔當,也不能怪定雲啊!可憐她曾經神仙一樣的人,眼看就要敗去了!
幾個小的是天天來問安的,小六更沒說的!他是真孝順!現在他撇了娥皇和小皇孫,晨昏定省,天天認認真真護著我和阿煙,民間孝子的所為,他都竭力做了,在他的照顧下,我心誌逐漸清明起來——這樣下去不行!不管多傷心,為了這些牽心於我的人,這塵世間的親情孽網,我一定要解脫出來——雖然老大給的這份心傷,怕永遠也醫不得,但,日子還要過的,煎熬也要捱的!我是不成了,大唐國在老大之後該交給誰,我也不得不考慮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