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這個年我過的傷心欲死,可我還沒醒過神來,就聽說了來自中原的消息——周世宗去世後的第一個元日,他苦心經營的大周,竟然真的倒掉了!
正月初一,周國的朝廷也正在過年,忽然接到軍報,說北漢和契丹聯合扣邊。趙匡胤兄弟兩個,領著心腹武將便要去抵禦,他國朝裡的範質也沒有攔著。趙軍行至陳橋驛,忽有軍校苗訓、門吏楚昭輔二人一唱一合,鼓吹一日在上,一日在下,天有二日,黑光摩蕩久久不散!趙氏親信人人附和,一時間軍中人人皆知,個個傳說!有個叫李處耘的禁軍將領,串連諸將,說什麼要擁“點檢作天子”,眾人一同入驛站去尋趙匡胤,他卻裝作酒醉未醒,眾人便尋到他弟匡義,匡義又帶眾人尋見趙氏心腹謀臣趙普,眾將都說天意歸於點檢,趙匡義與趙普又作色訓斥、假意推脫,先勸走眾人,眾人隨後又回。二趙又問諸將是否願聽匡胤號令,眾將齊聲答應。那趙匡義、趙普二人又往汴京傳信,早有趙氏親信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殿前都虞侯王審琦二人布置妥當,專等趙匡胤回京!眾將帶刀衝進趙匡胤宿處,匡胤還在假寐,匡義進內通知匡胤,眾人湧入將黃袍披在他身上,那姓趙的,被眾扶在馬上,來到軍前,與眾人約了三事,一為善待少主、太後及舊臣;二為不準掠奪士庶百姓與府庫,三為從我令者賞,違令者斬。三軍自然隻有應承的份!那姓趙的如此便裝腔作勢簒了位!哪有什麼真的敵軍?姓趙的領人馬立刻回轉開封,範質等人追悔莫及!副都指揮使韓通要反對,被趙氏手下王彥升衝進其家宅第立時殺了!
那趙匡胤尊了周太後,受了小皇帝禪位,改國號為宋,年號建隆!然後,立即將小皇帝改封鄭王,與周太後同遷西宮去了!
大宋朝廷初立,為了向我朝示好,宋主總算又放了一批共34名降將歸國。
這總算是個好事!其實中原是周是宋,對我大唐國並不重要!相反的,中原換了宋主,反而對我朝比以前更為不利!無論如何,一聽說周國倒了,我便派了何蒞,分彆去饒州和宣州,將沒了靠山的鐘謨和張巒給料理了!
鐘謨對何蒞淚流滿麵,他一麵燒光自己幾乎所有的詩,一麵說自己沒有對不起唐國,堅決不願意就死!
何蒞無奈,寫了個帖子問我該怎麼辦?
我回了書給何蒞,叫他去問鐘謨,當年,孫晟相國和二百多人使團都被柴榮害了,為何柴榮就獨獨放過了卿家你呢?
這無疑就是鐘謨最弱的死穴!他在回國之初,一定與周世宗達成某種密約,才能保得自己不死!果然鐘卿家聽見這話,無話可說,頓首領死了。
白綾加身,鐘伯益臨死前是怎麼想的呢?他一定對我失望了,也可能他當初確實答應必要時幫周國在我朝中斡旋一二,因此當初他保了自己的命。但是事實上,他到臨刑之前,也沒幫周國乾過什麼,所以他才會覺得死得冤;可是,鐘愛卿!你還不知道,你短時之內,已犯數條大忌,但如果你當初好好支持老六,而不是議立幼子的話,朕還可以原諒你的!
誅殺鐘謨、張巒,其實無異於自斷羽翼,但為了從嘉,我必須要這樣做!我朝困於朋黨之爭多年,我絕不可以讓兒子再重蹈覆轍!
鐘謨一死,朝裡的大臣見風使舵,許多人提出他推行的以一當十的永通錢,導致民間私鑄極其嚴重,錢幣開始混亂,流弊多多!總之朝裡你一言我一語的,把鐘謨的意見說的一文不值!我便拿了主意,廢了大錢永通錢寶,令韓熙載監造二比一鐵錢,稱為折二鐵錢,頒行全國。民人私藏銅錢,大錢一時收不回來,新錢又在流通,一時間民間積弊更大了,苦的是老百姓呐!不過,朝廷的初衷是好的,錢幣貶值畢竟沒有以前厲害了!
定雲自然又被我帶了回來,還是有她在身邊我才心安!——我現在這樣子,暉之是不頂用了,江為上回看了,不置可否,留了幾個方子,又翩然避去了。他是個什麼意思,我心裡了然——不過大宋代周後,一大堆事又來了,想要撂挑子不乾,從嘉又接不上手,我是硬著頭皮狠著心也得乾呐!
早春二月,朝裡有人提醒我,大宋禪代了,咱又得去送禮!這下真的把我愁壞了——周主在的時候,他們那無論出了好事、壞事,都不忘到我朝敲上一筆,如今卻都不算數了!
國庫的存銀已是不足,德昌宮存的絹帛也費光了,又要拿出萬兩紋銀及兩萬匹絹,可是真不容易!
我穿過早春的薄霧,帶著何蒞唉聲歎氣地走在北苑美麗的花海中——百尺樓前梅花已盛,香氣幽淡,然而我卻一點沒有賞花雅興。正走著,卻見定雲穿了極素淨的天青道裝,同了兩個小宮娥正在梅林深處折梅。我便問她“你一向自詡心善,今日怎麼也糟蹋這好梅花?”
定雲淡然道“皇後娘娘有恙懶怠出門,我便想去送些花,開解她一番。等會待吳王爺走了,我便再去替她把把脈看!”
“不用了!你給了我吧!”我說著,捧了定雲手中銀瓶“把脈便由暉之去,朕正要去凝煙那走走,帶了這花,去勸勸她。”
我想宮妃之間,天生相妒,即便私交再好,也沒有用的,阿雲雖極有義氣,當年遭磨折時定然也怨過阿煙。阿煙如今雖對定雲一派真誠慈心,可以前也因怨生恨,起過狠心!如今凝煙身心俱創,重病在身,我卻不怎麼想讓阿雲去探凝煙,阿雲自然也知道的,由著我拿了梅花,又塞了個醫藥劄子給我一並帶去。
定雲望了我一瞬,道“你若想她好,便彆引著她想傷心事兒…你自己也要看開…”
我歎了一聲,眉間隱了無限幽恨,轉身要出北苑,阿雲卻叫住我道“下妾有個法子敬獻君前,可解國主近憂。小道在雲暖樓候駕,若想聽時,你便來。”
我沒接她話,拿了花瓶、劄子,直往昭陽宮去看凝煙。她和我一樣,失了寄予最大希望的老大,染了心病,今世也好不了!可定雲一片癡心,顧了我,又為著我去護凝煙,我怎忍心傷了她心?當下便答應她“你莫憂心!看了凝煙,朕晚來便去雲暖樓看你!”
我去到昭陽宮時,從嘉及娥皇還守在那裡,兩個對阿煙是極為孝順,凝煙雖還是沒什麼心氣,但總比初時好些了。從嘉看見我來,一下拘謹起來,似是怕我問詢他朝裡的事兒,應答了幾句便找理由說要去宣政堂問絹帛調度的事,領了娥皇逃也似地退了!
我端湯侍藥服侍了鐘後一回,周遭特彆靜,我與凝煙相互勸慰了一回,卻不覺又想起弘冀那個小賊,越想越悲,我怕再勾她的心疾,忙收了話頭,說起阿雲折的梅花甚好,等她好了,我帶她一人去看,要她千萬珍重!好在我們還有從嘉和娥皇,千不念、萬不念,咱還可以抱小皇孫仲寓啊。
凝煙知道我是強撐著勸她,又反來勸我,可心傷又如何能勸得呢?我喂她喝罷了藥,告訴她道人也牽記著她,叫帶來一個劄子,上有為她調理的驗方。凝煙也極是感動,深悔當年往事!
我扶了凝煙躺好,方又轉出來,到各宮走了一回。紊紊吃了賊人下藥對付,氣力大不如前,好在道人用藥甚準,紊紊精神雖短些,人還尚可。芳若陪著紊紊,手下的碩玉又忠心,碧桃宮我還算放心。
曼曼那裡就沒那麼好了,從鎰念書比從鑒差了好多,又和曼曼不親,手下也多因馮妃平時太傲,和她不怎麼貼心。我一問之下才知道,因大唐國現在不濟,各項供給不及以往,加之馮正中降官臥病,馮叔文回朝又不受重用,馮家大不如前,紅綃、綽影兩個蹄子見主子少寵,竟帶頭相欺,夥同幾個不知死的,將馮妃的宮份違製貪了一些!綽影因年紀尚輕,馮妃叫她被譴出宮,紅綃及分贓的眾宮人被我查知,直接送了尼院!當下另派了舉發的雪雯、綺豔隨了馮妃。
水清便省心,她本愛修佛,因和定雲交好後,那道人雖教了她一些解悶的玩意,卻沒說道家有什麼好!可自那年水清親自見了楊保宗,她便更迷道教。自七兒納妃分府另住,她吃用益發儉樸,每日隻做一件要緊事情,便是在淨室修道!但隻見我一來,便立即停了,換了雅潔樣兒見我,溫溫柔柔的,絲毫差錯也無!不能責她,她可能是長日無聊,以此寄托吧!
我一一看罷了眾愛妃,又去了光政殿聽聽眾臣奏告中原動向,直到月上中天,我在清兒那用了晚膳才去雲暖樓——原來阿雲正在辦一件大事!
我進雲暖樓的時候,阿雲正在畫畫——令我大吃一驚的是,阿雲畫的竟然是官鑄銀錠及銀餅的工細圖!我隻看一眼就明白了——阿雲要鑄假銀子!
我一看她所為,正冷下臉要訓她,她卻拉了我,不由我開口,帶我躡步轉到了雲暖樓三層的夾壁後麵,抓了密室長案上的兩塊成品銀餅,急對我說道“國主來看!我已對藥銀成色份量重新調過,這一爐成色甚好,品相上佳,和真的一般無二!你看!你可能識得?”
我接過她左右手裡的兩塊銀餅,看來看去也看不出真假來,便搖了搖頭,又重重把銀餅撂了,含怒道“不成!你這妖道好不曉事!現下我朝戰敗,宋室新立,這是送給大宋、仰人鼻息的買命錢,若拿假的唬弄,給趙匡胤知道了,立時打了過來…唉!道人呐,今時不同往日,弄出事來可是要滅國的!”
定雲揚麵含了八分嗔意在眼裡,妙目覷定了我道“周主三年仗,把你膽子也嚇掉了!前段日子你不曾到我宮館,我也曾上外頭街上消散一番,才知道現在百姓有多苦!辛苦賺的錢卻是私鑄的,發的大錢卻又不頂用了,苛捐雜s名目越來越多,百姓交了買鹽的稅米卻換不到鹽,便是有錢也排不上買鹽的號,還有……”
“罷了…你…”我被她氣得掩了口抖心抖肺猛咳了一會子,恨道“朕有什麼辦法…吃了敗仗,哪都管朕要錢!這好好的大唐國…朕都快心疼死了……”
“你既不忍心,就不能總拿存銀去給敵國!國主!”阿雲揪開我右手的掌心,拿她那紫帕子細細擦了我掌心血痕“我國百姓的血汗錢,一再白送彆國,是資敵呀!你那性子,對外人是最摳的,這你就甘心?”
“我……”我幾乎被她說動,卻壓了自己真意道“阿雲!不成啊!這是拖延國祚的買命錢…你莫要胡來!今日所言到此為止,千萬彆叫旁人知道!”
“沒關係,弄出事來,便推在下妾身上,一索子賜我死了,也比現在強!”阿雲哭道“我眼見得老百姓過的不如牛馬,你雖送了錢,也過成如此!若再這樣下去,不等大唐國倒了,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推下去!”
“你……”自出娘胎,我何時被人如此搶白過?本來意欲大發雷霆,那胃裡卻疼得不行,連站都站不住了,那阿雲見了我的樣,伸出手來挽著我,她臉上桀驁神色一瞬又沒了,目中淚光湧動,抬手幫我擦了額上冷汗,複又柔柔弱弱道“彆反對了…定雲就這點微末本事,隻幫你騙一下宋主,若敗了,願賭服輸,死也甘心!我已在劄子裡寫了,我這人原就是因不會教孩子,才把慧兒弄上死胡同的!慶兒、信兒就托給皇後,慧兒就……煩你一定下個嚴旨,召回於他,一定保他安穩才好!”
我一把攬了她在懷,什麼怒氣都泄去了,“阿雲!若朕能選擇的話,與其被宋主嚇死,還不如就讓你氣死好呢!算了…你就製個三千假銀,混在那七千真銀裡,朕命馮叔文去送,他在周國和姓趙的打過交道……真到了送命時,我也保著你,連你也保不住了,我還活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