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碩大的拳頭沒能揮在我臉上,被拎到半空的我落入了一個有些冰涼卻讓我感覺溫暖的懷抱。
熟悉的小刀橫在半空,女鬼抱著我,一句話都沒說,我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我覺得她的表情一定超凶,因為我看見那群小屁孩嚇得轉身就跑。
女鬼緊緊抱著我,這一刻,本街霸鼻子一酸,竟然哭了。
她抱著我回了我們的家,一路上我一直埋在她懷裡,不想被她發現我哭了。
我可是這個家唯一的男子漢啊,男子漢怎麼能哭。
女鬼把我放到沙發上,我也不看她,卷成一團就睡了。
睡醒又是一條好漢。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我差點就沒能醒來,我險些就和老乞丐一樣睡著睡著第二天身體就僵硬了。
我有意識,我告訴自己得醒來,可我睜不開眼睛,我感覺我渾身都在發燙,血液在沸騰,我掙紮了一晚,我可能要死了。
我醒不來。
女鬼就睡在我旁邊,我想碰碰她,告訴她我快要死了,旁邊的櫃子裡藏著我的全部遺產——二十一塊五。
節儉點可以買好多饅頭,揮霍點也可以買好多肉包。
我以後不能去巡街了,街霸這個霸氣的名頭就要傳承給你了。
這個家是你一個人的了。
你以後要長凍瘡了。
可我最想告訴她的是……你要活下去啊。
我知道你一直不是很想活,整天死氣沉沉的,就像一根壞掉的木頭,如果沒有遇到我,你可能就真的放任自己腐朽了。
你怎麼能這樣,不過就是沒有長輩給你發紅包,不過就是沒有一個有暖氣的家,不過就是沒人陪你過年而已……活著有什麼不好,做什麼那麼喜歡木頭和雨傘,做什麼不愛說話。
我有很多話想和她說,可我睜不開眼,張不開口。
我的身體越來越燙,我們躺在同一個沙發上,我這邊兒像火海,她那邊是冰雪之地,我想挨挨她。
我掙紮,我想吼,可都於事無補,我好像被一塊巨石壓著,我動不了。
我快要放棄了,隻是我希望我明天不要那麼快僵硬,不要像老乞丐嚇我一樣嚇到她。
可就在我打算放棄時,女鬼突然睜開了眼。
我興奮地在心裡呐喊,告訴她我的遺產藏在哪兒,告訴她哪條街才是我的地盤,告訴她不能囤食,告訴她買饅頭一定要去老陳叔叔那兒,最後我吼得嗓子都啞了,告訴她一定要活著啊。
可她不聽我說話,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抱著我就衝進了寒冷的夜色。
天啊,這個傻子,這個笨蛋,我已經快要冷死了,你還帶我去外麵,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嗎!
氣死我了。
寒風無孔不入地鑽進我的身體,我又燙又冷,我被顛得不行,腦袋越來越昏沉,意識越來越模糊。
我的眼前浮現出一片紅,全世界都掛滿了紅燈籠,全世界的人都窩在家裡過年,吃吃喝喝,被暖氣籠罩,給長輩磕頭拿紅包。
我怎麼就不能是他們中的其中一個呢。
我好難受啊。
身體和心臟都在難受
我又哭了。
我聽見女鬼著急地說“彆哭,我帶你去看醫生。”
哦,原來我這麼燙是生病了啊。
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出門的時候她忘了拿我藏在旮旯角的那二十一塊五的巨款,我們沒有錢看病啊。
白雪從半空緩緩落下,落在我的臉上,睫毛上,最後化成雨水,融入我的脖頸。
我好難受。
抱著我的身體太溫暖了,我舍不得讓自己變冷便僵硬,我舍不得留下她一個人。
老乞丐能狠心丟下我一個人走了,可我不忍下丟下她一個人走。
女鬼抱著我去了診所,可這家診所的醫生脾氣特彆壞,我巡街的時候經常聽到有人偷偷說他沒有醫德,一盒幾塊錢的藥他要賣好幾十。
不出預料,我們被趕出來了。
女鬼抱著我的手很緊,緊得我好疼,一疼我就又哭了。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會抱著生病難受得要死的我去求醫生。
我緊緊揪著她的衣領,眼淚橫流。
她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好聽“不怕,不怕。”
我不怕。
可我發不出聲音,隻能緊緊揪著她,告訴她我不怕。
附近還有兩家診所,一家關著門,另一家的醫生見我們穿得不好,新年新氣象,我們是帶著晦氣的存在,他隔了老遠就關上了門,把我們拒之門外。
無論女鬼怎麼求,甚至抱著我跪在冰天雪地裡,他都隻留給我們一個冷漠的背影。
世上不是好人多嗎,為什麼我們今天晚上遇到的都是壞人啊。
女鬼求了很久,她抱著我的手有些鬆了,我知道她累了。
但是她依舊沒有放開我,決絕地從地上起來,踉蹌著往離這裡很遠很遠的大醫院方向跑。
大醫院的路好像沒有儘頭,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我隻知道我好冷,頭好疼,我馬上就要死了。
我可能堅持不下去了。
體力不支還踩空的女鬼抱著我摔在地上,我被她緊緊護著,我不疼,我知道她一定很疼。
她精疲力竭,她起不來了。
一個打著黑色雨傘,穿著呢絨大衣,踩著黑色高跟鞋的女人從我們身邊走過。
女鬼抓住了她的衣擺,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他,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我哭了。
這次不但眼睛在流淚,心裡也在流淚。
女鬼叫我弟弟,那我以後是不是就有姐姐了?
死就死吧,死而無憾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