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先生教誨,兆鵬謹記在心。”鹿兆鵬也學著秦浩深深鞠了一躬。
……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已經是1912年,秦浩跟鹿兆鵬已經做了五年同窗,這一年秦浩10歲,鹿兆鵬11歲。
白鹿原的秋日總是來得慷慨。
天剛麻亮,塬上便浮起一層薄霧,像是誰家新媳揭了蒸籠,熱氣裹著麥香在溝壑間流淌。
沉甸甸的穗子壓彎了稈,偶爾有風掠過,整片原野便簌簌低語,仿佛在念誦著“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古調。
金黃色的麥浪在白鹿原上隨風飄蕩,置身其中,仿佛沉入一片金色的海洋。
田壟間早有人影攢動。黑娃他大掄著鐮刀,刀刃咬進麥稈時發出乾脆的“嚓”聲,身後倒伏的麥秸排成斜斜的隊列,像被風刮亂的黃金箭矢。
“浩兒,割完這些你就回家歇著吧,這裡有我跟你鹿三叔就夠了。”白嘉軒有些心疼地看著兒子,雖說兒子這些年長得很快,已經快到他胸口了,但畢竟隻是個10歲的娃娃,收割麥子這樣重體力的活,還是不能乾太久,萬一把身子累垮了就糟了。
“是啊小少爺,你已經割不少了,回去休息吧,這片地我們一會兒就割完了。”鹿三葉勸道,作為地主家的長工,他算是日子過得好的了,不僅有吃有喝,東家還給他說了媳婦兒,生了娃,可惜妻子沒福分,生完孩子沒多久就病死了。
變數白鹿原上這麼多村,就隻有白家對長工好,把長工當人看,他也早已把自己當做白家的一員。
秦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用了達,鹿三叔咱們一起乾完再休息吧,就這最後一片田了,朱先生說了半途而廢可不是個好習慣。”
白嘉軒一聽是姐夫說的,立馬就不吭聲了,從小到大他最佩服的人不是父親,而是姐夫,這要是倒退個幾十年,姐夫這樣的舉人老爺白鹿原上這些人見了都是要下跪的。
就在三人悶頭乾活時,鹿子霖雙手背在身後,吊兒郎當地來到田壟邊上。
“喲,嘉軒,咋讓未來秀才乾這苦力活,早知道你家缺勞力說一聲啊,我們鹿家有得是壯勞力。”
白嘉軒沒好氣道:“眼瞅著就要下雨了,還不趕緊回家割你家的麥子,彆回頭一年的收成全都給禍禍了。”
“你少胡咧咧,這大太陽的,哪來的雨。”
白嘉軒下意識看向秦浩,不過並沒有再搭理鹿子霖,而是繼續低頭收麥子。
鹿子霖碰了一鼻子灰,無趣的離開,一邊走還一邊往天上看:“這天怎麼會有雨?”
臨近晌午,就在太陽最猛烈的時刻,忽然一陣烏雲猛地將整個天空籠罩,電閃雷鳴間,傾盆大雨朝著地麵傾斜而下,
豆大的雨點砸在麥穗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仿佛千萬顆石子從天而降。原本沉甸甸的金黃麥稈在暴雨的衝擊下劇烈搖晃,成片地倒伏在泥濘的田壟間,像被無形巨手碾過的脊梁。
狂風裹著雨鞭橫掃而過,麥浪再不見先前溫順的起伏,隻剩淩亂的秸稈在泥水中痙攣。飽滿的麥粒被雨水從穗殼中硬生生剝離,混著黃土彙成渾濁的溪流,順著溝壑肆意流淌。
麥田裡,不少還沒來得及把麥子收割完的莊稼漢都被這傾盆而下的大雨澆了個透心涼,不過相對於身體上的涼意,他們的心更涼,被大雨衝走的可都是他們的口糧啊。
鹿子霖站在田埂邊上,叉著腰怒罵田裡的麥客,被雨水淋得抬不起頭的麥客們,更加低下了頭顱。
罵完麥客後,鹿子霖還不解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回頭一看,發現白嘉軒三人已經收拾完麥子,正在屋簷下避雨。
“狗日的,運氣真好。”
“達,不是運氣好,白浩早就跟村裡人說了這兩天就會下大雨,讓大家趕緊搶收麥子,你偏不信。”
鹿兆鵬的話讓鹿子霖更加惱怒:“你懂個球,他說有雨就有雨啊……前幾天那麥子都還沒完全熟透,提前割了得糟踐多少糧食……”
“給那小子運氣好蒙對一次……你少在我麵前長他們白家的誌氣。”
鹿子霖對這個兒子越來越不滿,原本還指望他去朱先生那裡能學到東西,壓白家那小子一頭,結果這小子去了之後,整天跟在白家那小子屁股後頭轉,活像個跟屁蟲,簡直把他的老臉都給丟光了。
鹿兆鵬滿臉無辜,不知道為什麼,隻要自己一提秦浩,老爹就喜歡罵他。
……
雖然被一場大雨打落了一些麥子,不過好在經過大家夥一年的辛勞,今年的收成不錯。
“嘉軒,這車糧食是咱們今年的稅糧,你跟鹿三一起把這車糧食送到縣衙門,把今年的稅交了吧。”
白秉德敲了敲旱煙杆叮囑道。
“好嘞達,我這就去。”
“達,我想跟著一起去。”
麵對秦浩的請求,白嘉軒還沒開口,白秉德就說道:“娃想去就帶上一起去嘛,去縣裡見見世麵也好。”
“那好吧,到了城裡不許下車,更不許亂跑。”
“嗯,知道了。”
秦浩說完就爬上了糧車,白嘉軒也坐了上來,鹿三架著馬車一路來到村口。
結果剛出村口的牌坊,就聽後麵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聲,回頭一看是鹿子霖那張老臉。
“喲,嘉軒去縣裡送糧呢,正好一塊路上有個伴。”
白嘉軒沒搭理他,給鹿三使了個眼色,鹿三會意手裡馬鞭一甩,馬兒吃痛,立馬加快了速度把鹿子霖的馬車甩在身後。
由於路上全都是黃土,馬車碾過之後,塵土飛揚,弄得後麵的鹿子霖吃了滿嘴的灰,氣得他破口大罵。
“混蛋,狗日的專跟我過不去呢。”
白嘉軒跟鹿三聽著後麵鹿子霖氣急敗壞的叫罵,卻是相視一笑。
秦浩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有些好笑,沒想到一向穩重的老爹還有這麼頑皮的一麵。
一路馬車搖搖晃晃來到縣城,穿過古樸的城牆,街道變得豁然開朗,兩邊的商鋪林立,吆喝聲此起彼伏。
白嘉軒見秦浩一直盯著一個掛著“煙”字招牌的門店看,下意識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浩兒,彆看了,那是大煙館,不是什麼好地方。”
秦浩皺了皺眉:“大煙館這麼堂而皇之的開在街邊,就沒人管嗎?”
“誰管?縣衙那些老爺?隻怕他們在裡麵占了不少股呢。”白嘉軒譏諷道。
說話間,已經穿過熱鬨的街道,中途白嘉軒還給秦浩買了兩個餅,秦浩拿出一個分給他和鹿三。
這時候鹿子霖也追了上來,白嘉軒剛拿出交糧的憑證,打算進衙門,卻被鹿子霖搶了過去,一馬當先衝進了衙門。
結果還沒等鹿子霖得意多久,就捂著後腦勺,慘叫著跑了出來。
“我的辮子,我的辮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