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斬!
魚展十八歲的時候,父親告訴他,要想闖蕩江湖,必須設法找到一把刀。
這把刀色呈淡綠光華閃爍夢幻一般流動。
可以迎風一斬,也可以脫柄而飛殺人於百步之外,平常人持之可增十倍功力……
一
魚展靜坐於酒樓,淺嘗慢飲,端詳著這座曆史名城。
這是何其有名的一座城,曆代文人墨客寫了無數讚美的詩句,每一道橋,一片湖,一塘荷花一堤柔柳,幾乎都有銘記,都留下動人的傳說。
現在卻已毀於戰火。
城廓破碎,百姓流離。
異族的鐵蹄蹂躪大好河山。
魚展喝了口酒,耳聞城外胡笳聲起,放眼平野麥苗青青,心中無儘感慨,不由得長歎一聲。隔座有人卻問“好男兒不去殺敵,無故歎什麼氣?”
魚展橫目一掃,見左首牆邊多了兩位客人,一個麵容瘦削的少年,身背長劍;另一人三十歲上下,高帽掩甲、不怒自威,顯然是位軍官。他舉杯邀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並非沒有報國之心,隻是投效無門……不如過來,一同喝一杯如何?”
那三十多歲的軍官也舉杯說“隻要意氣相投,何必分彼此?”
三人連飲幾盞,酒酣耳熱。軍官扭頭詢問“敢問壯士貴姓高名?”
魚展回道“姓魚名展,魚展。”軍官起身離座,來至近前,雙拳一抱“我叫淩雲飛,是林將軍麾下中軍官。展壯士,你可知道林將軍嗎?”魚展聞聽肅然起敬“可是那位率兵禦邊,驅逐外虜的林將軍?”
淩中軍回答“正是。”
魚展說,“天下有誰不知他?”
淩雲飛慨歎一聲,麵現憂容“如今他卻處境艱難,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魚展聞言一震“願聞其詳。”
淩雲飛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回身招手,指向那個瘦削的少年“彆的先緩談,我介紹個朋友給你,不介意吧?”魚展含笑點頭。
淩雲飛牽著魚展的手,來到鄰座,豪爽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安傑,你多了一個朋友幫手,好嗎?”安傑首肯。魚展有些好奇,問“你是安傑?——就是那個隻身北上,殺死五虎斷門刀棄徒屠虎的安傑?
安傑舉杯示意“不相信?”
魚展笑著解釋“那倒不是,我聽父親講起這人。屠虎的刀法專走偏鋒、邪氣過重,不過剛柔相濟自成一派,也算得天下一把快刀……”
淩雲飛安排酒菜,三人落座。魚展問道“安小俠,聽說你在北方殺掉屠虎,追查‘幽冥三魔’的下落,不知為何漂泊至此?”安傑撫劍說,“我自離開玲瓏塔,幾月來一路查探,並不見三個魔頭的蹤影。前日偶爾路過此地,遇見淩中軍。”他停頓一下又說“我曾隨師父去過軍營,為將士配藥療傷,所以與林將軍部下甚為稔熟。”
淩雲飛歎道“林將軍對天衣老人的醫術武功甚是佩服,可歎……”
安傑眉鋒一緊“我定要擒住三個惡徒,為師父伸張正義……這且不去談他。展壯士,你可知道淩中軍為何找你嗎?”
魚展老實回答“這個,我卻不知。”
安傑住口不言。淩雲飛一旁接道“林將軍自領兵戍邊,整頓軍紀操演陣法,購買西洋大炮,將兩萬戍卒訓練成攻無不克的精銳之師,外族曾三次侵犯,均被打得丟盔卸甲。敵人不能正麵交鋒,遂使用反間計,派出奸細混入京城,散布謠言,說林將軍擁兵自重私下與對方談判,意圖稱王。聖上不辨真偽,要將林將軍緝拿問罪……”
魚展驚問“林將軍智勇兼備,寬厚體恤,難道竟蒙此不白之冤?”
淩雲飛慨歎,麵有怨恨“多虧得朝中大臣體念,聯名保奏,林將軍才幸免於難,削去軍權貶為庶民。……”
安傑握拳道“自古忠良無下場,可惱。”
淩雲飛痛飲一杯熱酒,徐徐說“林將軍接到聖旨,交出印信,收拾行李領家小離開軍營。接任的是原柳城總兵羅延國,據說此人乃當朝宰相門生,頗有靠山。柳城任職兩年,貪匿餉銀賄賂權貴,竟用牲畜飼料充當軍糧,嚴重影響軍心士氣。他為主將總令軍政,結局不堪設想——”
魚展揖手說“淩中軍,不知我們能幫上什麼忙?”
淩雲飛坦然道“林將軍胸襟坦蕩,自然不搞小動作。隻是昨夜行至此地,寄宿客棧,有人飛刀留柬,言道外族奕親王得知林將軍下野遣返故鄉,所以派出殺手中途截殺,欲除之而後快……”
“飛刀留柬的是誰?”
“這個卻不知。”淩雲飛回答說“此人輕功非凡一閃即逝,沒有露麵。隻留下一封書函,信尾署名‘銀狐’。”
“銀狐?”
魚展轉向安傑,驚訝地問“銀狐豈非也是著名的殺手?”
安傑頷首,扶案沉思“不錯,銀狐乃近幾年崛起的殺手,年紀甚輕麵蒙黑紗,處事機警細密,武功路數很雜,一刀斃命。出道未及一年,所接買賣從無失手。不過據傳此人品性不惡,她為何趟這路混水,充當打手,與林將軍過不去?”
魚展說“也許‘銀狐’沒有助紂為虐,否則她又何必飛刀留柬?”
安傑搖頭“欲擒故縱,真假難辨。”
淩雲飛也說“大凡做殺手者,不外名利,誰出的價錢高就為誰賣命。銀狐也是人。奕親王欲采取行動,必施以重金廣招豪傑,黃金眩人目,不由得不動心;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安傑歎惜“銀狐應該不是勢力之徒?”
淩雲飛慎重說“時逢亂世,人心難測,咱們還是一切小心為好。”
魚展亦勸道“安傑兄,淩中軍講的有道理。林將軍安危為重,我們必須謹慎,你說呢?”
安傑舒眉,道“聽你們的。魚展兄,我們邀你一路相隨保護林將軍,倘有奸邪殺他個片甲不留,可好?”
魚展握住安傑的手,痛快答應“好,執子之手,與子同往。”
二
安傑魚展相隨淩雲飛走入客棧。
同所有想發財的生意人一樣,客店老板為自己的店鋪取了一個吉祥名字日升。
日升的老板姓陳,胖胖的,麵目和善;一領長袍。臉上總是掛著愉悅的笑容。客棧坐落於城東十字街口,兩層木樓,門懸招牌。進了屋,望見櫃台上擺著賬本和算盤,再往裡壘了一排排酒壇。廳堂一側一架樓梯直通樓上。
林將軍一家住在二樓右首靠裡的一間房。
魚展等上樓拜見林將軍。
林將軍中等個身材,粗壯,紫紅麵龐頜下無須,雙目深邃極具威勢。看得出,他身上沾染了一路風塵,嗓音沙啞,神情卻不疲倦“感謝各位相助,林某無以回報。我是個粗人,隻知橫戈馬上往來沙場,殺手為何找我?……”
魚展揖手說“將軍臨危受命,單騎出關,親自勘測地勢,製出詳細的地圖,又加固城池操練士卒,牢牢扼守邊關。異族幾次進犯,均大敗而歸,主將奕親王氣得吐血,掉落馬鞍。如今將軍蒙冤返鄉,勢孤力單,敵人焉能輕易放過?奕親王縱然霸道,有我輩血性男兒在,大好河山豈容他胡兒猖獗!”
淩雲飛麵現憂慮,說“我追隨將軍多年,隻知彎弓射箭征戰疆場,對於江湖勾當,委實一竅不通。還望二位俠士不辭辛苦,佑護我家主人,不為奸人所害?”
安傑慨然說“中軍放心,林將軍胸懷兵甲悲國憂民,我輩江湖武夫,自當拚力維護。這位展少俠一見如故,正氣凜然,相信定然不會退縮……”
林將軍道“好,你等努力。我從軍三十年,大小曆數十戰險死還生者幾回,早將性命看淡。雖然不通技擊,膽量卻有,危急關頭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魚展抱歉說“敵暗我明防不勝防。這個飛刀留柬的‘銀狐’,武功似正似邪、銳不可當,江湖中倒在她手下的人物,可謂車載鬥量。稍有閃失後果不測……”
林將軍問“魚壯士有話請講。”
安傑魚展目光對視,開口說“林將軍見諒,敵人精於潛伏刺殺,易容化裝,為了確保你的安全,我們需要了解將軍身邊的人?”
淩雲飛一旁接口道“主人此番離任,輕裝簡行,夫人,兩個孩子,兩名貼身丫環還有老仆林福,連在下一共八人。不知你們……”
安傑解釋說“中軍勿怪,‘銀狐’行事神秘,此地又鄰鬨市。我等既無法與敵對麵搏擊,唯有消極防範——”
林將軍倒很痛快“行,一切隨你。”
安傑魚展施禮退出。
盤查的結果卻不樂觀。兩個女婢資質平庸,身形愚笨,至於林福年逾七旬齒稀發禿,臉上長滿老人斑。弓腰駝背,行路蹣跚,絕非武林中人。
魚展又喚來日升的陳掌櫃,詢問最近的住宿情況,知最近因戰事頻仍商旅中斷,樓上僅林將軍一家。樓下六號長期住著一個賣日用百貨的山東小販,其他房間空著,並無留宿。
兩人鬆口氣。安傑吩咐陳掌櫃,近日凡有外人入住,一定隨時與我等回報,不可遲誤。陳掌櫃連連答應。
午夜,夜靜無聲。安傑魚展巡視一遍,於前廳設一筵席,要了兩個小菜一壇酒,邊喝邊嘮。幾杯下肚,魚展推開竹筷,慨然長歎“安傑兄,你我同屬武道中人,鑽研武學思謀進取。我有一事久縈於心,不得其解,望安傑兄教我?”
安傑致意“你客氣了。武學之道,博大精深,窮有涯之一生亦未必窺其一斑。何況修為一事全在悟性,得失儘屬機緣。‘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我年紀相仿,性情投緣,有話儘管說不要太客氣?”
魚展推開酒杯,臉現悲戚之色“我自幼學刀,並無長進。後秉承父命,行走江湖遍訪名山大川,與名家切磋,以求刀法突飛猛進。師法太多,開始尚覺自如,其後舞動之間竟覺粘滯,痕跡太多,始終不能自成一家……”
安傑歎息“武學猶如禪,可遇而不可求。我七歲師從天衣老人練習武功,深感師父胸懷浩瀚,我愚鈍不能領悟。其實任何一門技藝,達到一定境界,相互間的玄妙是相通的。萬法自然,宇宙萬物本為一體,張三豐觀蛇鶴鬥創立太極,張旭睹公孫大娘舞劍而領悟書法真諦,莫不是豁然開悟,觸類旁通。你我還年輕,隻要努力,不怕沒有機會?”
魚展點頭讚同“我父親曾告訴我,武林中有一把寶刀,剛猛淩厲霸道無比,得到就會帶來好運無敵於江湖。你相信嗎?”
安傑神色嚴肅,截然反對“魚展兄,恕我直言。堅兵利器,無非工具,器是死物,靈活變動。乾將莫邪鋒利無比,勾踐春秋劍可斷發絲,謂之‘寶’,然則也不過是兵器。非勇武之人持之亦不會爆發威力。所以我以為重要還在於修身練氣,待得內力充盈,無堅不摧,徒手可獵虎豹,飛花落葉亦可傷人——堅兵利器何用?”
魚展欣然同意“無跡可尋羚掛角,忘機相對鶴梳翎。蘇軾論及文章得失,也曾提出年少時追求華麗奇崛,汪洋恣肆,閱儘百川複歸於平淡自然。以此喻武學之道,似乎亦無不可?”
安傑拍案叫道“展兄之言,正合我意。
三
夜氣涼爽,風吹林葉悉碎有聲。兩人飲罷,安傑仗劍巡行,檢查完前院來至客棧後園,後園荒草叢生,方圓十畝,中有蟲鳴。
安傑駐足,按劍觀天,忽而念及身世及恩師,不覺悲從中來心情悵輞。
正自感歎,忽覺尖風刺背、殺氣凜然——
他足下一頓,側身讓過,反手長劍刺出。對方橫刃一格鏘然有聲。安傑橫躍一步,寶劍一指“何方鼠輩,膽敢暗箭傷人?”
對方青衣高帽,手握鐵笛,朗聲說“我乃州衙捕頭梁南峰。見你深夜在此,神情鬼祟,是以貿然一擊……”
安傑不信,執劍道“既是官衙捕快,自當光明磊落。為何暗地裡偷摸傷人?”
梁南峰將鐵笛插入腰間,後退半步說“近日因匪人於此聚攏,滋事擾民,所以奉命巡街查探。見你孤身一人行蹤可疑,出手試探、還望寬諒。”
安傑亦還劍入鞘,注目打量,語含譏誚“現在你能肯定我不是壞人?”
梁南峰並不在意,笑說“我師從點蒼真一道人學武,十七歲入六扇門當差,閱人多矣。你劍路輕靈開合無戾氣,應該不是邪道中人?”
安傑見他言辭懇切,諒非虛妄,揖手說“我是安傑,有幸識得梁捕頭。既是公門中人,食君之祿自當為國儘忠。你不會也找林將軍的麻煩吧?”
梁南峰聞聽一驚“林將軍,他不是扼守邊關嗎?怎麼……”
安傑歎息,語音不無悲憤,“梁捕頭有所不知,林將軍遭人誣陷革職還鄉,早已不在軍中;他此刻就在日升客棧。”
梁南峰問“林將軍素有謀略,國之乾城。此一去,誰來守邊禦敵?”
安傑執掌劍柄,憤然說“說他何用?林將軍已然丟官,落魄返鄉,奕親王仍不放過他,竟然網羅殺手潛入中土,欲置林將軍於死地……”
梁南峰不禁動容,連連詢問“果有此事?”
安傑向掌中一擊“還會有假?日前‘銀狐’飛刀留柬,言道奕親王重金禮聘一批高手尾隨,隻怕離此不遠了。”
梁南峰亦慨然長歎,高聲說“我與林將軍雖未謀麵,卻早就聽過他的大名,如今來在我轄區,必當全力維護。安小俠放心,我手下尚有十名捕快,其精乾者不下二十。有事儘管開口,不必見外。”
安傑致謝“謝梁捕頭好意。此刻危機四伏險象環生,有梁捕頭幫忙,再好不過。”
梁南峰拱手一揖“如此我速回去,稟報知府集合人馬,最遲明天一定趕來協助。
兩人拜彆。
安傑回房。魚展端坐偏屋,執刀守望。安傑斟了杯茶,遞與他說“喝杯水,放鬆一下。”魚展點點頭,接過來一飲而儘。
安傑屈身坐在椅上,喝了幾口茶,和魚展談了方才遇見梁南峰的經過,隨後說“展兄,現今咱們正嫌人力不夠,若能得他幫助,豈不甚好?”
魚展聽了眉頭皺起,臉色不歡,似乎並不認可“增加人力固然不錯,但人多混雜,不易監管,萬一殺手混跡其中豈不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