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斬!
令雲破月難於置信的是,父親竟然當過兵,還去高麗國打過仗。從他記事起,一直到十二歲,眼中所見的父親,一直為人和善。
極少發脾氣。
在雲破月的記憶中裡,幾乎從來沒有被父親打過。
屁股上挨巴掌的時候,十回有九回倒是母親。
所以他很難將人緣不錯、性情平和甚或說有點懦弱的父親與戰場上橫眉冷對,刀兵相加的戰士結合在一起。
然而世間的事就這麼怪,人的性格也有著多重複雜性。
或許一旦上了戰場,相互拚殺,人就會發生逆轉。纖秀的人也會暴戾,文雅的也變成粗魯?最後連他自己都認不出原來的樣子。
雲破月七歲的時候,曾有機會和父親單獨相處一個月。
那是在一個學校。
與他們居住的村子隔了兩座山,還有一段長長的路。
學校辦在一幢古廟裡。
古廟四周栽了許多樹,枝枝叉叉,一到了晚上就顯得陰森怕人。父親給師生們做飯,間或也敲敲上課下課的鐘。
雲破月完全不記得那學校裡學生的樣子,也忘了怎麼與他們相處。
那裡邊的老師有一個孩子,比雲破月大一歲,口哨吹的格外響亮。漂亮而有節奏,甚至能吹出一首完整的歌曲。
這個本事令人無比羨慕。
雲破月不停地纏著人家,問那個孩子的年齡,弄得他頗不耐煩。那人哪裡知道他心中的小算盤?雲破月時常歪著頭,暗自盤算快點長吧,再過一年,隻要到了八歲,我便也能吹一手響亮的口哨。
使所有的人羨慕。
那時候他以為某種本事(吹口哨)是隨著人的年紀增長而自然而然生出的。正如換牙和長頭發。
有幾回,父親給他買糕點,一種用粗紙包著的,方塊形甜麵點。
雲破月喜歡吃。
這一點令彆人家的孩子眼饞。雲破月隻顧吃,不問出處。這符合他那個年紀孩子的心態。
七歲的孩子像一隻懵懂無知的小獸,他能懂得什麼?
回家之後,母親告訴他,那些買糕點的錢其實是父親下了班,在忙完了單位的所有事後,去磚窯替人拉風箱掙來的。
拉風箱扇火。
一麵被磚窯那種熾熱的高溫烘烤著,隻好脫掉棉襖,穿著汗衫兒。
拉半宿風箱,才換回來一包糕點。然後回學校,有時睡上一會兒,有時幾乎不能合眼,就要為那些老師和學生預備早飯。
“將來彆忘了報答你爸爸。”母親講述完,諄諄教誨。
但在雲破月聽來不過是耳邊之風,輕輕拂過,不留痕跡。在他那個歲數,還很難將好吃、鬆軟、甜膩的糕點與孝心孝道聯係在一起。
許多年後,雲破月想起那座古廟。
想起與父親相伴的日子。
想起那些甜甜的麵點。
父親燒火,讓他去抱柴禾,雲破月如果不願意,隻抱了一次,就撒謊說手被木柴刺了一下。父親就會取消決定,說那算了……
與父親在一起,一個月時間,使他熟悉了一種氣味。
一種父親的味道。
或許是揣在懷裡的糕點味揮發,或許是被爐火炙烤的汗水,或許是切開的生鮮白菜,或許是發酵好馬上就要入大鍋籠屜去蒸的那種酸酸的、淡淡的麵香?
說不清道不明,但極其獨特。
極其特定。
從父親去世,雲破月背著一卷行李離開家鄉,來到城市闖蕩,四五年之間,他卻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發現這種味道。
嗅到父親的氣味。
直到遇見“關東大俠”白年青。
如果不遇到這個人,那他可能就像大多數人一樣,掙紮於喧囂紅塵。與靈兒相廝相守,生兒育女,彼此牽手,過完平平常常的俗世生活。
那時節靈兒已經懷孕了。
雖然他不喜歡她的吵鬨,刁蠻任性,和自以為是,卻也沒有想轉身離開。就這樣吧,大家的日子也許都是這麼過來的?吵吵嚷嚷,雞毛蒜皮,好起來你恩我愛甜言蜜語海誓山盟,掐架的時候拳腳相加,惡語相向——然後頭發白了、眼睛花了、身體弱了、激情沒了,然後彼此相互依賴,相互幫襯,相濡以沫,相依為命。
世間的夫妻誰不這樣呢?
雲破月也沒有理由搞特殊!
直到有一天他遇上白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