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他的父親是大齊王朝聲名遠揚的劍客,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英雄。
“你這次去京城,要對付的是什麼鬼怪?”蘇笑好奇地問了一句。
“窮奇。”父親神秘地笑了笑。
“就是那個模樣像老虎,長著一對翅膀,吃了無數百姓的大壞蛋?”蘇笑驚訝道,“爹,你一定要把它乾掉,為民除害啊!”
“那是當然!”父親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脯,“我這次為了去對付它,可是做了非常充足的準備呢!”
說到這裡,父親停頓片刻,然後低頭看著蘇笑的眼睛道“你是否能察覺到,最近這幾天,我的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
蘇笑眯起眼睛,把父親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用稚嫩的嗓音認真回答道“你的胡子變長了,另外還長胖了一點。”
父親被他這番話逗得哈哈大笑。
“傻孩子,我想跟你說的是,我突破第六境了。”
“第六境和第五境有什麼區彆?”
那時的蘇笑隻是個第一境修士,第五境和第六境對他來說太過遙遠,他心裡頭對此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
“第六境修士有法相,但第五境修士沒有。”
“法相是什麼東西?它很厲害麼?”
“你親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父親一邊笑著說,一邊心念一動,召喚出自己的法相。
很快蘇笑便看到,父親的身後出現了一個數丈高的虛影,散發著可怕的威壓,令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這虛影形如一位麵目猙獰的神祇,長著三頭六臂,穿戴著金色的盔甲,手上拿著弓、箭、寶劍等武器。
“我的‘法相’,是九天之上的‘火德真君’,”父親抬起下巴,眉飛色舞地介紹道,“祂是侍奉在‘太上昊天玉皇上帝’身邊的一位神仙,與太白金星等並稱為‘五炁真君’……”
父親滔滔不絕說了一大段話,但其中的很多名詞,蘇笑都聽不太明白。
蘇笑隻覺得,這個“火德真君”好像真的很厲害——父親擁有了這玩意兒,或許真的能戰勝那個凶名赫赫的怪物窮奇。
那一天,花瓣隨風起舞,宛若一場色彩繽紛的雨,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
蘇笑抓著父親的手,踏著滿地落英,把父親送出了數裡遠的距離。
父親一邊走一邊反複叮囑他,要聽師父的話,要好好地練劍。
他則一遍又一遍地對父親說,要早點回來。
然後父親朝他揮手道彆,踏上飛劍,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邊。
自那以後,蘇笑每天都會來這片桃林,或是修行,或是練劍,或是單純地發呆,看著桃花凋零,葬入泥土,然後樹上長出果實。
他在心裡默默數著天數,一天,兩天,三天……
他一直堅定不移地相信,隻要在這裡等待一年,待到桃花再次盛開的那一天,父親就會駕馭著飛劍,回到自己的身邊,跟他講述那些精彩紛呈的妖魔故事,講“火德真君”法相與窮奇之間的刺激的戰鬥。
然而,春風來了又去,桃花開了又凋謝。
蘇笑已經從一個懵懂的小屁孩,變成劍閣最受人崇拜的大師兄。
但他依舊沒有等到父親回來。
父親的那一次揮手,竟然成了兩人間的永彆。
…………
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廿一,蘇笑久久站在當年為父親送行的地方,思緒萬千。
春風吹亂了他的發絲,令他的麵頰癢癢的,但他也渾然不覺。
他輕輕歎了口氣,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那是十六年前朝廷使者給他帶來的噩耗。
紙上寫著“劍閣客卿、大齊‘神機營’領隊、第六境修士蘇昊在與窮奇作戰的過程中不幸犧牲,享年三十九歲”。
朝廷給他封了一個“武襄”的諡號,還給了蘇笑一批價值不菲的丹藥資源作為撫恤。
除此之外,使者還說,由於戰況過於激烈,蘇昊和他的戰友們都已屍骨無存。
為了紀念他們,朝廷隻能在京城給他們立了一座祠堂,希望世人能夠永遠記得他們的功勞與犧牲。
那座祠堂,蘇笑也曾去過幾次——裡麵有一塊高大的石碑,雕刻著英雄們的名字,周圍香火繚繞,民眾們在石碑麵前頂禮膜拜。
“蘇昊”這個名字位於最高處。
這兩個字由驅魔司司首洛川親筆所寫,筆畫鏗鏘有力,帶著一股凜然的氣質。
但蘇笑並不喜歡那座祠堂裡的氣氛。
他一直認為,祠堂裡的“蘇昊”,隻是一個供人景仰的符號,一個空洞的名字。
隻有在他自己的記憶裡,父親才是活生生的人。
父親曾在在暗黃的燭火下,手把手地教蘇笑練劍;也曾施展身法飛簷走壁,讓蘇笑坐在自己肩上,體驗著這飛一般的感覺。
他還從江南給蘇笑帶了一套泥塑玩具,卻在路上不小心摔壞了,惹得年幼的蘇笑哇哇大哭;不過第二天清晨,他就悄悄用法術修補好玩具,擺放在蘇笑的枕邊,同時哄騙兒子說是“這是神仙幫你修的”、“神仙喜歡聽話的乖孩子”、“你要聽爹爹的話神仙才會幫你的忙”……
蘇笑常常會在腦子裡回憶這些畫麵。
人們常說他冷傲,說他難以接近。
但實際上,他隻是心事很多。
最近劍閣閣主徐曼告訴他,“洛水大會”魁首,將有資格進入皇室內庫,挑選一件珍貴的法寶。
蘇笑修行,癡迷的是劍道本身,對魁首之名並不感興趣。
但他了解到,內庫裡有件寶物叫做“混元盒”——它由扶桑之木製成,內部盛有世界邊緣的混元之前,據說能跨越時空、回溯過往。
蘇笑很想知道父親當年究竟是如何戰死的。
那“窮奇”雖然是凶神級鬼怪,但是在情報中的實際戰鬥力,卻隻與第六境巔峰修士相仿。
按理來說,“神機營”幾乎不可能在它麵前全軍覆沒——畢竟“神機營”成員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天驕,就算真的打不過,也應該有逃命的本事吧!
“爹,山下的桃花又開了,”想到這裡,蘇笑收起手中泛黃的紙張,輕聲地說道,“這一回,輪到我出發去京城了。”
他手中的木劍揮起又落下。
無形的劍氣悄然斬落滿樹桃花,花般如雨點般簌簌落下,然後灑在他的身上,比血的顏色更濃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