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坐在他身邊的陳素繪,似乎比他還要更加淡定。
自從父親陳善道宣判了她的命運後,她的臉上一直沒有表露出絲毫或悲或喜情緒,而是平靜地接受了。
陳晏平曾問過她“你心中對此是否有怨?”
陳素繪用沒有波瀾的語氣回應道“作為陳家的女兒,我自幼在族中享受優厚的待遇,有山珍海味為餐,有綾羅綢緞為衣,有仆從丫鬟侍候,也從不需要為了修行用的丹藥而拚死拚活。
“與天下絕大多數人相比,我生於陳家,已算是天大的幸事。如今家族有難,我自然而然應該挺身而出,怎會有怨?”
聽到她的話,陳晏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知道自己這個妹妹一向聰慧過人,在修行方麵也極具天賦——如今她年僅二八,卻已有第三境巔峰的修為,隻需要找到一件合適的本命物,就可以踏上“望鄉台”,晉入第四境。
然而或許正是因為太過聰明,陳素繪一直表現出超出年齡的淡漠和清醒,仿佛置身於紅塵之外,對世間愛恨紛爭冷眼旁觀。
當同齡人都還在為了兒女情長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早早地就明白了自己的宿命要麼嫁入彆的家族為父親拉攏盟友,要麼招個贅婿為父親攏絡寒門俊傑。
“你在看什麼?”陳晏平注意到,妹妹此時正在看的書,並不是她常常捧在手裡的那本《聖人訓》。
聽到兄長的話,陳素繪抬起書,將封皮展示在他的麵前。
隻見上頭寫著四個大字——
“符道新編”。
這本書的名字,陳晏平並不陌生。
顧旭在龍門書院符道之爭中力壓眾人拔得頭籌後,洛京便有符師把顧旭的符道思想和一些代表符篆整理成冊,供世人閱讀和學習。
當然,在顧旭變成叛國反賊、被舉世通緝之後,這本書在大齊王朝境內已經成為了禁書。
但或許正是由於大齊朝廷的禁令,大荒的符師們都私底下把這本書視為符篆之道的神書。
越是得不到,就吹捧得越是誇張。
甚至很多人都認為,隻要讀了這本書,符篆之術將迅速提升,短短幾年便能直達大師境界。
於是最近大荒出現了一種神奇的現象大齊的符師們為了買到這本《符道新編》,不斷悄悄摸摸地越過國界,來到大夏的境內。隨著大夏版圖的擴張,這樣的行為變得越來越普遍。
而大夏的書商們,也趁機大量印刷這本書,賺了個盆滿缽滿。
有些商人甚至還把書名改成了“紫微大帝符道真經”,借著顧旭近期的赫赫威名,把買書的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可你又不學符篆之術,看這書有什麼用?”陳晏平有些不解地問道。
“為了研究顧旭。”陳素繪淡淡回答。
“研究顧旭?”陳晏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父親既然要求我來這裡取悅他,那麼我首先得了解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有怎樣的習慣、脾性和抱負,”陳素繪的雙眸平靜無波,仿佛在分析修行中遇到的難題,而不像是在討論一個未來可能會與自己有親密關係的人,“我雖然不懂符篆,但透過書中的一些注解,我還是能間接地了解到他的一些想法。”
“那你現在有收獲嗎?”
“我覺得,他是一個真正為天下人著想的人,”陳素繪的語氣中透出一絲淡淡的敬佩,“當其他的符師開創出新的符篆畫法後,一般都會想著藏私,以此來謀取更大的利益。
“但顧旭卻在想方設法地降低畫符的門檻,使符篆變得普及起來,讓每一個修士都能將其用作對付鬼怪的武器。
“比如,自從‘火字符’問世以來,至少有百餘名第一、第二境修士,在遇上難以對付的鬼怪後,借此成功保住性命。
“光憑這一點,顧旭就是一個偉大的、功德無量的人。”
陳晏平顯然沒想到,妹妹在尚未見麵的情況下,僅憑一本符篆書,就給了顧旭如此之高的評價。
“那麼除了符篆之外,你對顧旭的其他方麵有過研究嗎?”陳晏平有些好奇地問道,“比如,他偏好什麼樣的女人——”
“——他喜歡有錢的女人。”陳素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有錢的女人?”
對於陳素繪的回答,陳晏平顯然感到有些意外。
他一直認為,顧旭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在嶗山遺跡的時候,上官槿換著法子對他示好,他卻一直對她避如蛇蠍。
當顧旭在青州立下功勞、被提拔到洛京城後,麵對洛京眾多家財萬貫、背景不凡的鶯鶯燕燕,他完完全全不為所動,而是在元宵擂台賽上,當著眾人的麵寫下“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直到他背負叛國之罪,被時磊撕毀婚書,他才放下了原先的未婚妻時小寒,娶了趙嫣,與北境燕國結為同盟。
這樣一個人,竟然偏好的是“有錢的女人”?
那為何在他微末之時,不選擇入贅陳家,而是跟時小寒廝磨在一起呢?
看見兄長不解的神情,陳素繪解釋道“顧旭喜歡的,不是錦上添花的錢,而是雪中送炭的錢。
“據我所知,以前他在沂水縣時,時家算是那裡最大的豪門。在他修行最困難的時候,時小寒送給了他十五瓶靜心丹。”
“然後顧旭就跟她好上了?”
“是的,”陳素繪點了點頭,“據我打聽到的消息,自那時起,他們兩個形影不離,幾乎所有殺鬼任務都是一起去做的。”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陳晏平實在不敢想象,堂堂紫微帝君轉世之身,竟然會被十五瓶靜心丹輕而易舉地收買了。
怎麼聽上去就跟阿黑那條蠢狗一樣?
當它餓得瘦骨嶙峋的時候,他在它麵前扔了一塊肉骨頭,它就搖頭擺尾跟著他走了。
完全沒有考慮過日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