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風流!
楊廷和心中惻然,李東陽的過往,他確實知道的不多。隻知道恩師年少成名,十六歲中科舉的事情。對於李東陽的個人生活,知之甚少。隻是隱約有所耳聞。
今日聽到恩師自己說出這些往事來,當真讓人心中悱惻,唏噓不已。
“恩師……受苦了。人間之苦難,恩師嘗遍了。然而恩師人前豁達,從未表露過半點頹唐。朝堂之上,從未有半點懈怠。恩師當真非常人也。恩師從未跟彆人說起這些。”
李東陽苦笑道“廷和,人生本就是一場曆練。生離死彆,沉浮榮辱,你都的受著。難道要成天哭喪著臉,哭哭啼啼不成?況且,天下受苦的又何止老夫一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經曆生死之痛,永彆之傷的又有多少?蒼生各有各的苦。老夫能做的不是抱怨和頹廢,老夫要做的反而是以己達人,同理同心。以老夫之能減少天下人的苦痛,這才是老夫要做的。”
楊廷和仰頭看著自己的老師,突然間,他似乎在李東陽皺紋縱橫,鬢發斑駁的臉上看到了光。
“老夫想的是,以老夫之能,讓這天下變得好一些。讓百姓們少有困頓流離之苦,少有饑寒交迫之苦。讓他們父母子女團聚,不受生離死彆之苦,讓他們病痛時有銀子請大夫看病。簡單而言,便是要讓我大明中興,讓百姓安居樂業。老夫既居高位,便要努力做到這些,令人間少些疾苦,方可告慰此心。廷和,你明白老夫的心麼?”
楊廷和默默的仰視著自己的恩師,他的心中大受震動。恩師心中懷著悲天憫人之心,要做的是為國為民的事情。這種品格,何等的高潔。楊廷和自愧不如。
“學生慚愧,學生慚愧。”楊廷和輕聲道。
李東陽嗬嗬笑道“你也不用如此,老夫心裡是這麼想的,可是卻沒有能力做到,終究還是空想罷了。朝堂之上的事情,風雲變幻,難以掌控。我們終究難以擺脫爭鬥和傾軋。老夫也被迫做了許多不願做的事情。老夫隻是覺得,若連在朝堂之中的地位都難以保住,連政敵的攻訐都不能抵擋,又怎能實現自己所想的那些願望。所以,老夫在許多事上也放棄了原則。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啊。”
楊廷和知道李東陽說的是什麼,李東陽被人詬病為喪失原則,關鍵時候和稀泥,為了保住職位不肯和劉健謝遷等人一起辭官。但現在看來,李東陽隻是不想意氣用事,喪失了能夠實現自己的願望的機會罷了。
一時意氣固然爽快,但是如劉健謝遷一般離開朝堂,歸家養老,放棄鬥爭的舉動,難道便是正確的麼?李東陽虛與委蛇保住首輔之位,卻還是能做些事情,牽製內廷之勢,難道便該被詬病?孰是孰非,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評判所能說得清。
“廷和,老夫知道,你心裡覺得老夫太過隱忍,甚至有些軟弱。或許這正是老夫經受了生活之中的諸多痛楚而學會的事情吧。或許這已經是一種習慣,讓老夫在朝堂上也自然而然的隱忍。可是無謂的衝動,難道便是上策?今日在殿上,你那麼做,可想過後果麼?無憑無據,你卻那麼做,卻又為何?難道你當真要不顧一切,當真要辭官歸田不成?你之前的宏願誓言呢?雄心壯誌呢?你重振外廷,中興社稷的願望便是靠著莽撞和衝動來實現麼?”李東陽沉聲說道。
楊廷和動了動嘴唇,卻又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學生慚愧。”楊廷和道。
李東陽皺眉道“你不用怕老夫生氣,想說什麼你自管說。今日心結不解,將來你還會衝動行事。”
楊廷和籲了口氣,看著李東陽道“恩師,您覺得隱忍當真是最好的辦法麼?劉瑾已然羽翼豐滿,我外廷已經被其侵蝕的差不多了。萬馬齊喑,無人敢逆其而為。現在隻能靠著內閣和幾位大人苦苦死撐。一大批官員都倒向了劉瑾了。我們的處境不但沒有任何的改善,反而越來越糟糕了。難道這便是韜光養晦隱忍行事所要達到的效果?”
李東陽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皺眉道“越是如此,越是要戒急用忍。大浪淘沙,那些首鼠兩端之輩,走了又如何?難道要靠著他們成事麼?”
楊廷和緩緩搖頭道“恩師,學生不這麼看。學生以為,一味的隱忍,隻會讓人失去信心,變得沮喪。大多數人的意誌並不堅定。再說自私乃人之本性。他們選擇對他們有利的選擇,這並非便是首鼠兩端,並非便是喪德之行。而是我們無所作為,他們才會離開。”
李東陽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楊廷和上前欲攙扶,李東陽擺手製止。喘息著道“你說,你儘管……全部說出來,好讓老夫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楊廷和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咬牙道“恩師,學生今日其實也不想那麼做,畢竟我並無憑據在手。說出來,又拿不出真實的證據,憑著楊一清的那封私人信件,是沒有說服力的。”
李東陽啞聲道“可是你還是那麼做了。”
楊廷和道“是啊,學生還是那麼做了。學生本來是寄希望於楊一清平叛成功,扭轉我外廷頹局,讓皇上明白,社稷危難之時,還是我外廷能為他分憂。可是事與願違,平叛大功為張延齡所得,楊一清差點釀成大禍。這讓學生很是失望。”
李東陽皺眉道“有你說的那麼糟糕麼?楊一清和張延齡皆有功勞,這豈不是皆大歡喜?你寫信給楊一清,要他排擠張延齡的做法著實欠妥。”
楊廷和看著李東陽道“恩師,你以為那是皆有功勞麼?楊一清寫信告訴我,那是他張延齡施舍給了楊一清功勞。那是對我外廷的羞辱。若不是怕有人在楊一清兵敗的事情上做文章,這種施舍豈能接受?張延齡這個人,怎會如此大度?這件事便是一個把柄,攥在他的手裡了。”
李東陽道“廷和,今日那張延齡可是在朝上為你解了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