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關於絲路的故事!
石膽是家中老麼,本不該輪到他來繼承王位,可兩個哥哥石漂、石螺太醉心於政治傾鬥和權力角逐,並不是最理想的繼承人選。父王見這倆兄弟從小到大競爭過火,認為一山不容二虎,兄弟鬩牆終非家國之福,又看好他最疼愛的麼兒石膽有中興家業的才情,遂傾全力栽培他,去夏並正式立他為西犁王朝的儲君。兩個哥哥失望之餘,先後放棄第二第三順位的王位繼承權並且搬離王宮,好成全石膽,讓他無所顧忌、儘情揮灑。大哥移居夏買牧場,二哥則遁隱山間,低調過活兒。
石膽生性浪漫,悠遊山水之間,擁琴棋書畫度日,哪曾顧及國事的紛擾?勉為其難銜命接旨成為儲君之後,玩票似地斷斷續續跟隨父王料理政務,在原有的父子私情之上,更跟父王培養了君臣共事的細膩情感。父王對石膽深寄厚望,也為他安排了幾位忠黨愛國的有識之士長相為伴,好輔佐石膽穩穩走下去。然而石膽對於執政仍抱持能免則免的態度,寧舍宮中的權勢和享受,有事兒沒事兒就回到山裡,過著大而化之、崇尚自由的江湖歲月。
黃巾軍與猇馬國曾不約而同威逼老國王石礫自動交出政權、和平遜位,以換取停火協議。這種喪權辱國的條件欺人太甚,等於要西犁亡國,豈能答應?可挑釁的行為愈演愈烈,老國王若不答應恐遭殺身之禍,兩難的情勢迫使石膽勸動年邁的父王暫先隱匿山穴保全性命,以固守住西犁國的王權。即使如此,率性慣了的石膽仍選擇以遊擊戰的方式低調跟強敵周旋,避免正式執政進而強勢反擊。如今在父王驟逝的冰冷現實衝擊之下,他再也不能回避政治、依然故我。原本最不渴望這王權的石膽突然拋開一己的堅持,首次認真看待自個兒在朝中的本分和國內的角色,一夕之間站了起來。
石膽任務艱巨了,身分顯赫了,老國王的死訊一旦曝光之後,身為王儲的他行止就會動見觀瞻。為了能穩定人心,他必須提早擇定準丞相人選,而這人選石膽心目中隻有一個,就是輔佐先王曆經四十寒暑的樞紐大臣「石泉」叔叔。他為人老成持重,必要時不畏懼放逐異己、排除異端,勇於撥亂反正。但是此人剛正不阿、不結羣黨,宮中挺他的人有限。石膽必須先委以重任,待他立功之時再晉升其職位,才好服眾。
石泉是石膽最小的一個叔叔,私底下個性謙讓如深水無波,絲毫不擅於炫耀自個兒運籌帷幄的一身好本事,石膽跟他最處得來。如今父王喪事未決,強敵虎視眈眈覬覦著西犁國肥美的土地與純真歡暢的甜美女子,隨時會借機生事,乘虛而入。石膽必須搶得機先,出其不意突襲心頭大患猇馬國,給它一個下馬威。否則一旦猇馬王得知老國王已逝,新人可欺,進而大舉入侵,西犁百姓就要遭戰火荼毒了。人數頗眾的猇馬人皆非能歌善舞、知書達禮之輩。他們長年征戰,嗜飲人血,專門惹是生非,唯恐天下太平。礙於情勢所迫,石膽非主動出擊、挫傷敵人銳氣不可。為防隔牆有耳,他舍王宮不用,速與石泉叔叔約在宮外執勤官開會慣用的一座大帳裡,商議突襲求勝之計。
生平第一次領軍打仗,石膽的心是忐忑的。他有一身好武功,也有一幫打遊擊戰的山賊好弟兄,但是如何統籌一支精良的正規軍以跟敵人正麵廝殺,需要從長計議。石膽的大舅舅「藕根」是「沙狐國」一名親王之子,擅長操兵打仗,多年來曾為姊夫西犁老國王許多有力的建言。石膽特意把他請來,一起商議對策。
沙狐王宮是個荒鄉僻野中的碉堡,分上中下漸厚漸寬的三段建築,內裡機關重重,派有重兵。沙狐國與猇馬國彼此近在咫尺,是個好據點,石膽和叔叔舅舅商量了,要以沙狐國的軍事重鎮作為我軍攻防基地,一切糧運軍需都以沙狐國為出入口。戰略地理既有了雛形,就召來守國大臣「胡興」、軍機大臣「赤涼」、通運大臣「哲荒」、統理大臣「兀滿」、外事協幄大臣「明山」、財務通糧大臣「亦凡」、兵事大臣「霍不理」,還有內事庶務大臣「機同非」一一進入賬裡。在聽聞石膽坦言老國王不幸崩逝的震驚當中,大夥兒皆堅忍心誌,通盤演繹了這一場關鍵戰役。
大舅舅藕根將軍是個狂妄慣了的軍事統領,掌管沙狐全國軍事事務,實權遠超過沙狐國境內所有將領的總合,對沙狐王講話也敢大小聲,因此人前人後素有太上皇的謔稱,恃寵而驕的結果天不怕地不怕,走起路來橫衝直撞,作風粗率得很。
藕根將軍生了一張國字臉,相貌平平但是身材魁梧、肌肉壯碩,眼神犀利讓人不敢逼視。石膽跟他甥舅兩人一個俊秀、一個粗暴,並肩站在一塊兒就像天使遇到妖怪,氣質極不匹配。身經百戰的他相當不修邊幅,帶有一身酒氣狐騷,行止惹人嫌惡。隨行來到西犁國的侍從早已被他喝斥住,留在帳外守候,參與合議的幾位大臣則多讓他三分,不予計較。石膽素來跟這位大舅舅談不上什麼話,但是憑大舅舅跟母親的姊弟關係,和他對老國王石礫忠貞不二的一片心,竭誠歡迎他前來獻策謀國。
守國大臣胡興首先開口。他觀察猇馬國動靜已有好一段時日,深知該國沙場常勝,大意慣了,疏於防備,後勤工作的動員力與補給係統早就荒廢多時。此外,他說,「猇馬人每次傳回捷報,城門就為之洞開,男女老幼總會老遠迎出來,舉國歡騰,慶賀戰士的功勳和神勇表現。戰士們陶醉於自我的偉大,也都心胸慷慨、紆尊降貴跟民眾把酒狂歡,打成一片。這是該國最疏於防衛也最、最脆弱的時刻。我們要是能把握這絕佳時機長驅直入,奪門攻城,就能一舉擊中他們要害。」
「說起來容易。可是,要使他們城門洞開,非得製造爭端,讓他們先痛痛快快打一場勝仗,才有凱旋狂歡的理由呀!」內事庶物大臣機同非聽了說道。
「對,就是要放個釣餌,還得叫他們不疑有他,上鉤才行。」守國大臣胡興接口說道。
「那就不能無端生事,以免引起他們的戒心,反而耽誤良機。」軍機大臣赤涼質疑道。
「我不同意。如果先挪出一部分兵力做為這個誘餌,會耗費太多軍備和糧草,減損我方軍力,勞民又傷財。我認為正式大戰之前不宜再發動此一小型戰役。要慎思啊!」行事謹慎慣了的財務通糧大臣亦凡第一反應就是要幫石膽看緊荷包,不讓國庫失血。
軍機大臣赤涼態度更是十分保留,說,「軍備糧草都還是小事兒,問題在軍心士氣。這一仗隻是個釣餌,擺明了要故意打輸,好誘使猇馬人驕矜自喜、心係逸樂。這詭計得絕對保密,對我方部隊弟兄不能挑明了講,可一旦吃了敗仗卻會直接動搖我軍再次作戰的勇氣啊!」
這話說到兵事大臣霍不理心坎裡,他也跟進,頗不以為然說,「而且既要我們的子弟兵全力衝刺,又明明是叫他們平白送死,逗敵人高興。這樣的詐輸,太不值得了呀!」
「這怎麼是逗敵人高興呢?」守國大臣胡興連忙糾正他的話。「這是叫敵人鬆懈防衛,以便直搗敵陣,怎能說是逗敵人高興?況且,誰說一定要派我們自個兒兵去做釣餌呢?」
「要是不派我們的兵,又有誰會願意出借兵力,白白替我們送死?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麼?」兵事大臣霍不理點出問題症結。
講到借兵,外事協幄大臣明山說話了。「向盟邦借兵,理由得給得巧。若要他們無端與強權猇馬國結怨,惹禍上身,那可是一個兵也借不著的。所以我們先得決定究竟要生出什麼樣的一個事端,才好向盟邦開口啊。」
大帳裡幾個厚重的大石墩上都鋪了大張羊氈,八位大臣圍坐一圈兒,低聲研議突襲的可能。石膽沒直接參與,一人坐在微暗的角落聆聽,叔叔舅舅則各據一角,等他們討論出個雛形。藕根將軍全程未發一語,偌大的身子窩在對他過低過小的石墩子上,翹著二郎腿,頻頻挪換姿勢,百般坐不住。終於他忍不下去,腳往地上一蹬,雙掌撐住膝蓋頭兒,一開口就音量失控,洪鐘似地嚇人一跳,說,「娘兒們談事情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真是氣煞人也。啐!怕死就不要派兵,派兵就不要怕他死。像你們這樣小小心心,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哪裡是在帶兵,根本像在帶孩子,聽得我一肚子火。」
八大臣各個都有過人之才,本非懦弱怕事之輩。守國大臣胡興一聽石膽的舅舅這樣開口濫罵,不服,想為大夥兒說句公道話。正「呃……,」了一聲還在措辭,話沒出口就被角落裡的石膽打岔委婉製止。他說,「各位關係緊密、跟我和我父王至親的尊長前輩,還有我的小叔叔石泉、大舅舅藕根,」他起身走到藕根將軍座位旁,單手倚住他肩膀,意思是請他息息火,跟大夥兒彼此擔待。然後他跨前一步,對著叔叔舅舅與圍坐一圈的八位大臣說,「胡興將軍守國有方,找出了猇馬國致命傷,這下子我們大有可為,一定要好好把握!我看既然打就乾脆打個透澈,打個大的,叫他們再也沒機會侵犯我們邊境,荼毒西犁人的子孫。我想,等他們門戶大開、毫不設防的時候,我們就重兵突襲,將他們滅國滅門,一勞永逸!」
藕根將軍原本正在嘔氣,開會開得意興闌珊。現在一看,這個外甥有膽識、有魄力,語出驚人、誌氣不凡,頓時精神來了,起身表態說,「我姊姊嫁來西犁,雖說享儘了福氣,受儘了恩寵,如今老國王駕崩,我深恐她沒了依靠,還想接她走。沒想到她養出這麼一個好兒子,出息這麼大,眼界這麼高,真是老國王的光耀,西犁國的希望啊!說實話,你們西犁國多年來的內憂外患也該借機清理清理。我跟你們講,這個外甥我幫定了!」藕根將軍意興風發,繞著大石墩上的八大臣,來回踱著大步說道,「這個誘餌由我來想辦法吧!就讓我們沙狐國出兵,幫你們敲開猇馬國的城門。事不宜遲,我們要出其不意發動攻勢,引蛇出洞之後,你們隨即突襲,行動務必要乾淨利落,一舉成功。這是黃金的時機,千載難逢啊!」
八大臣聽藕根將軍慨然相挺,要替他們出兵誘敵,內心無不叫好。石膽也滿心感激,起身謝過舅舅。藕根將軍拍拍他肩頭,說,「你們一定要傾全國的兵力孤注一擲,隻許成功,可不能失敗啊!要是失敗了,跟猇馬國結上仇,可是後患無窮的啊!」始終沉默的石泉叔叔適時起身回應道,「藕根將軍說的極是!這是關係到西犁國存亡的一場殊死之戰,我們和石膽一定會生死與共、全力衝刺的。」石泉叔叔話一說完,藕根將軍即大步走出帳幕,隻回頭向送行的石膽丟下一句,「問候你母嬤好!」就上馬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