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不上你娘就不會嫁過來了。”阿娘答得不情不願,“你知道那麼多做什麼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啦……哪有女孩子非要問親爹的舊情事嘛……好啦,跟你講就是了。”
“起初是你祖母跟我說的。我們以前老是吵架嘛,我就直接問你祖母是怎麼回事,你爹心裡是不是有人,我說要做一家人,有些事就得說明白了,遮遮掩掩的要生誤會,說不得就變成怨恨了。你祖母就跟我說了。噫,無非就是那麼個事,後來你爹跟我不吵架了,我們也談過,反正早就都說開了……世間有緣無分的事多了,所以要珍惜緣分,秋秋,比如說你跟王爺……”
“阿娘你彆扯遠了!”姚文秋急得要跺腳了。
“你這脾氣怎麼這麼急,我想一下怎麼講……就是,在青州時,你阿爹跟王姑娘是鄰居,隻隔一道牆那種。他在牆這邊念書,王姑娘在牆那邊種花,他背書背錯了,王姑娘就在牆那邊提醒他,人家病了,你阿爹還翻牆去探望過……是不是沒想到你爹這麼個胖老頭以前會翻牆啊?”
“後來先皇把你祖父調到長安,王姑娘送兩盆牡丹花給你祖母。你祖父說花雖好人雖好,王家門風不好,父兄隻知鑽營貪財要利,跟這種人家做親家早晚被連累。你阿爹就病了,還不吃飯……拖了一年,你祖父才鬆口,托了青州那邊的舊交去王家探口風,說得好好的,媒人上門那天,王家老爺翻臉把人打了一頓趕出來,說什麼彆汙了他家姑娘的名聲。虧得青州離得遠,此事沒傳到這裡,不然全家都為人恥笑。”
姚文秋把腦袋埋到姚夫人懷裡“這王姑娘,就是被她家裡人送去選秀了嗎?”
“對啊,所以說,投錯胎跟錯了爹娘,這輩子天生就比彆人難啊。”姚夫人把姚文秋摟到懷裡揉,“先皇仁德,選秀論自願,適齡女子又不是非得去參選。我當年也到了年紀啊,你外祖父跟我說,他還想看我成親當了娘脾氣會不會好一點,進宮這輩子就見不著了。你看,這才是當爹的嘛。”
姚文秋埋在姚夫人懷裡不肯起來,整個人都蔫噠噠的“阿娘,那這個王姑娘選上了,後來過得怎麼樣你知道嗎?”
“哪個作死的沒事盯著先皇的後宮打聽”,姚夫人點點姚文秋的腦袋,“這種事萬萬要避嫌的,你祖母從前還擔心王姑娘在宮裡不小心露出點什麼惹出事來呢。不過——”
“不過她現在怎樣我倒是挺知道的,你總是說起她嘛。”
姚文秋突然就生出滿懷的愧疚,都不知道這種愧疚是對誰。
“秋秋,這不關你小孩子的事。我一直沒跟你說,是怕你見了她不自在。其實你知道了又怎樣,王姑娘可能早就放下了,也可能一直記得,你還能直接問嗎?她要跟你說惦記你怎麼辦?你是向著她還是向著我?沒意思嘛,不如你當什麼都不知道,多帶孩子們去陪她就好了。”
那,那,我阿爹還惦記王娘娘嗎?姚文秋想著,沒有問出口,想一想他要是惦記就覺得很傷心,可他要是不惦記了,好像還是很傷心。她腦子亂七八糟的,趴在姚夫人的膝蓋上“阿娘,你都沒有把牡丹花拔掉,你人真好啊。”
姚夫人把女兒摟在懷裡揉“拔了多可惜啊。拔牡丹花有什麼用,還能把人從他心裡拔出來啊……你阿爹跟人家比鄰而居近十年,難道還得吃個藥把往事都忘掉嗎?沒辦法的事嘛。他這三十幾年跟我過得好好的,家宅清淨……情愛這種東西說不清楚,好好過日子最要緊,對不對?”
夜裡姚文秋把這段舊事講給恭王聽,他聽完長長長長地歎氣“我就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姚文秋很驚奇,恭王攬著姚文秋歎氣“五弟猜的,他非說他覺得王母妃有個心上人。我覺得他胡說八道,還打了他一頓。後來你說,嶽父有個姓王的心上人進宮了,前兒他聽白鹿講故事又說那樣的話,我心裡就隱約有這個想頭。”
“我都不知道是為阿娘難受一點,還是為阿爹難受一點,還是為王母妃難受一點。”姚文秋趴在恭王胸口上長籲短歎,“要是你是我阿爹,你怎麼辦啊?”
恭王不答話,揉著姚文秋的頭發答非所問“我在想,要是當初父皇指給我的王妃不是你,我可怎麼辦。”
姚文秋也想問這個問題“你怎麼辦?”
“也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吧。”這個人連哄都不哄她一下的,“不過,可能偶爾也會想象一下,我的小牡丹仙子長什麼樣,在哪裡,嫁的夫君對她好不好。”
姚文秋一下子就掉了眼淚,這種事是想都不能想一下的“你不能娶彆人,你隻能娶我,反正——父皇英明!”
他溫柔地親著她的額頭“對,父皇英明。不要胡思亂想,從前的事我們管不了。嶽父說得對,世上是沒有神仙的,一生也沒有百年千年,我們平日多去看王母妃吧。”
白鹿不知大人的事,整日活活潑潑的,有一日姚文秋在婉婉那裡多待了一會,再到慈安宮時就看見白鹿捏著嗓子在模仿姚尚書“……外公生氣是這樣的,咳,世上是沒有神仙的,一生也沒有百年千年。”
她一隻手還假裝在捋胡子,板著小臉學得怪像的,王太妃把這句話顛來顛去念了好幾遍,把白鹿摟在懷裡搖。白鹿興致勃勃給她講舅舅家的大表哥要娶嫂嫂啦,祖母說是很漂亮的嫂嫂呢!
她聽到姚家有喜事總是很高興的,看著姚文秋的眼睛說“真好,明年你們家就四世同堂了,這是大福氣啊。”
她病得很重時,牡丹花開得格外好,姚文秋守在她身邊輕輕問“娘娘,您可有什麼話,要托我問嗎?”順王哭得說話聲都聽不見了,阿菱幫著問“阿娘,你可有未了的事,要托嫂嫂帶個話嗎?”
王太妃搖搖頭,安慰似的拍拍姚文秋的小臂,抿著唇很輕很輕吐出兩個字。
她說,
沒有。
王太妃走後,順王帶著阿菱到恭王府來,話說過來繞過去的,最後空手向姚文秋討了四盆牡丹花。也不知怎麼著,三姐姐,康樂,福王,連皇上都帶著婉婉上門來討花,長憶特特寫了信來,讓姚文秋千萬幫她留兩盆。這品相一般花色普通的牡丹花,就種遍了他們兄弟姐妹每一家。
數年後又是春風暖,牡丹滿院,姚尚書過壽,一家人高高興興的,說起姚尚書十九歲就中了探花,那可是三朝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啊!
阿爹明明笑得合不攏嘴還搖著頭“沒什麼大不了的,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你們阿娘的功勞。”他飲了一杯酒,又飲了一杯酒,笑意灼灼看向阿娘,“想不到這麼多年,你我重孫子都有了,是不是?”他仰脖子喝了又給自己和姚夫人又斟了一杯,舉杯來對著阿娘笑“夫人多年操勞,我敬夫人!得遇夫人,是我之幸!”
姚夫人含笑輕輕啐了一口“老頭子還算有良心!”
老夫妻相視良久,舉酒一飲而儘,俱是一笑。
恭王的情緒大約受到了感染,回家牽著姚文秋的手小聲問“我們成婚二十年了。小牡丹仙子,你來生還嫁我好不好啊?”
難得他問了這種話,姚文秋看著他傻笑,當然好啊,怎麼會不好。然而話到嘴邊卻變成
“不好。我想看你穿裙子”,姚文秋去揪他的小胡子,“你把胡子全剃掉,換裙子給我看,來生我還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