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織搬進空置許久的殿舍,照顧她起居的侍女們欲言又止,憋了幾天後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
“……殿下做了什麼嗎?”
為什麼一個個都是那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奈落平時的偽裝到底是有多麼完美,以至於所有人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連下人走路的聲音都變得輕悄悄的,不論是家臣還是侍女,看到她時的眼神都好像在懇求說,「請快點和殿下和好」。
可惡,狡猾的妖怪居然如此得人心。
紗織站在廊簷下,作為城主的奈落這幾天十分忙碌,他既要過目城池施工的圖紙,還要瀏覽家臣呈上來的檢地賬,那些厚厚的賬目堆得像磚頭一樣厚重,記載了今年的稅收和人口調查,密密麻麻的文字她曾經瞄過一眼,隻是一眼就決定再也不碰這種東西。
她寧願去讀她的高中物理。
說到高中物理,她在昏睡的三個月間錯過了學塾的模擬考,她辛辛苦苦每個月回現代社會一趟,補了那麼多課,居然在最後一刻錯過了這麼重要的考試。
紗織覺得心有點痛。
就算成為了半妖,大學還是要考的,文憑還是要拿的,這是她作為現代人最後的堅持,不論是什麼妖魔鬼怪都無法阻止她對知識的追求。
“說起來的話,我應該有三天的假期。”
她已經三個多月沒有回去了。
白夜“……饒了我們吧。”
紗織倒是想偷偷溜回去,但要在奈落的眼皮子底下達成這件事比較難,她身後現在就待著一個監視她的妖怪,雖然是偷懶劃水的那種,但還有無處不在的最猛勝,她晚上睡覺都得把窗子關起來。
“你不是和奈落那家夥吵架了嗎?現在又在這裡乾什麼。”
紗織“你不知道嗎?有一句名言叫做距離產生美。”
城主模樣的妖怪今天穿了一件藤紫色的直垂,外麵罩著雪白的衣裳,衣服上麵灑著金箔,金線繡製的白鶴看起來栩栩如生,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套衣服,高貴優雅的氣質和青年俊美的五官相得益彰,一舉一動都仿佛能聽見衣擺輕輕滑過的沙沙聲。
“好看的東西不看白不看。”
美色是無罪的。
正殿裡,奈落聽家臣彙報著什麼,年輕的城主給人的感覺溫和而疏離,俊秀的眉眼因為常年染病帶著輕微的憂鬱之色。
外麵日頭正盛,耀眼的陽光落到陰涼的大殿裡,青年的側影看起來好像會發光,像質地溫涼的玉石一般,輕垂眼簾的動作流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光芒。
背景裡的竹林窸窣搖動,風裡傳來夏天的氣息,鋪滿碎石的地麵被太陽曬得發燙。
紗織幾乎都要忘了她是為什麼和奈落吵架。
心底的怒氣早就消失不見了,可如果現在輕易退讓,誰知道對方以後會不會變本加厲變得更加猖狂。
紗織收回視線,轉身離開長廊。
“……”
“……殿下?”
跪在禦簾前的家臣試探出聲。
半晌,紙張翻動的聲音再次響起,簾後傳來的聲音不徐不緩,仿佛從未有過停頓。
“繼續。”
……
紗織在半夜時分醒了過來。
黑暗的和室對於人類來說伸手不見五指,對於妖怪來說卻和白晝沒有什麼不同。
門邊傳來鬼鬼祟祟的動靜,不管是對方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行為,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紗織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出去。”
從門縫裡湧進來的妖氣,忽然靜止不動。
這是想假裝自己不存在嗎?
紗織冷酷無情。
“不行就是不行。”
妖氣彌漫到門上,仿佛纏繞的藤蔓,很快便占據了天花板,密密麻麻地將和室包裹起來。
那團妖氣試探性地張開自己的存在,朝她的方向垂下卷曲的觸手。
紗織板起臉,凶巴巴地說“出去。”
觸手縮了起來。
藤蔓枯萎了。
那團妖氣將自己收拾起來,緩慢無聲地從門縫裡擠了出去。
紗織躺回被窩裡,重新閉上眼睛。
夏季天亮得早,日出的光輝朦朦朧朧地透過窗子落進來,成為半妖後,紗織發現她的睡眠可能變淺了,也有可能她在三個月裡已經睡得足夠多了。
空氣尚未變得黏稠炎熱,庭院的長廊籠罩在薄薄的霧氣裡,遠方的地平線暈染著鮭魚般的淺粉色,和鳶藍的天空融合在一起,好像世界還沉睡在夢裡,隻有她一個人是醒著的。
庭院裡的櫻花早就過了花期,光滑如鏡的池塘裡飄著色彩斑斕的鯉魚。
紗織喂了一會兒魚,山裡的晨霧消失得差不多了。
她轉過身,正打算回到和室裡,翅膀輕微震動的聲音劃開了寂靜的空氣,她抬起頭,一隻最猛勝朝她飛了過來。
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小的結界,像珊瑚玉一樣,被那隻最猛勝小心翼翼地用六足托在腹部。
飛到她麵前,那隻最猛勝好像完成了任務,紫紅色的結界球落到她手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像氣泡一樣碎裂開來。
於是她手裡多出了一束春天的花。
那束花十分眼熟,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這些花應該早就被觸手撕成了碎片。
……真狡猾。
周圍似乎空空蕩蕩,但也隻是看起來空空蕩蕩罷了。
真是太狡猾了。
結界消失後,用妖術複原的花束沒能維持太久。
破碎的花瓣化為粉塵,從指間窸窣而落。
紗織想了一會兒,其實她根本什麼都沒想,她收起手指,抬起頭。
“要過來嗎?”
她很失敗地沒有忍住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