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勿入帝王家!
秦倍臣請了旨,便自宮中出來,直接去了禮部。
因禮部尚書已告老,嚴永泉實際上便是禮部主官,秦倍臣帶了人捧了聖旨徑直往嚴永泉辦公理事之處而去,一路上禮部的吏員郎中等見其來勢不善,紛紛避之不及。
嚴永泉正在與幕僚在房內不知商議些什麼,不妨呼哧巴拉進來一群人,領頭的正是前幾日見過的秦倍臣,手上捧一卷明黃絲帛。嚴永泉不知何事,但見秦倍臣神色肅穆,一反前日可親之色,眉宇間隱約有些憤懣,不由得心中一緊。但情勢由不得他多想,便聽得那秦倍臣道“禮部侍郎嚴永泉聽旨!”
嚴永泉趕緊從案後走出,撩了衣擺口稱萬歲,伏地行禮,耳中不由得嗡嗡嗡作響,也聽不太清那秦倍臣說了些什麼。隻恍惚聽到一句“著嚴永泉即刻停職待查”
他心中暗叫一句完了!頹然坐地不起,還是身邊的幕僚爬過去半攙半扶他直起身來,又在他耳邊低語“東翁速謝恩!”
嚴永泉木木地隨幕僚的提醒領旨謝恩,秦倍臣倒也沒有咄咄逼人,交了旨自帶了人去外間等候。嚴永泉心下淒淒,在幕僚協助下去了冠冕袍服,喚了副手來交接了大印。方到外間與秦倍臣相見問到“餘不知所犯何事觸怒龍顏,還望大人不吝賜教。”
秦倍臣心中鄙夷,此刻見他仍舊嘴硬,沒好氣道“聖上又沒拿你,隻命你在家中靜候待查。嚴大人做了什麼,自己好好想清楚吧,若是想出來了,還望告知秦某,以省了秦某功夫。”隨後招呼左右“護送嚴大人回府!日夜伺候著,不可慢待!”
自京兆府衙役送嚴永泉回了嚴家,嚴永泉便在外書房住下,幾個衙役日夜守在書房外,家人仆從等也可近前,可那衙役總在旁邊,自然不敢傳什麼消息,隻鬨得人心惶惶,猜測不已。此是後話,尚且不提。
但說那嚴家除嚴秀卿被納入常山王府外,嚴淑卿臉上的疹子好了以後,兩年前也嫁到京內一戶袁姓做官人家。嚴侍郎被人從禮部去冠掛印押回府中的消息不過半天就傳遍了京城,袁家當日就遣了嚴淑卿回娘家,說是想她必定憂心母家,打發她回家裡問候祖母並父母。常山王府更是亂作一團,蕭峻不知發生了何事,當下就打發了嚴秀卿回家探問,生怕是嚴永泉挑頭上書立儲惹了禍。原來依附著常山王府的各官員此刻也紛紛四處打聽,也有暗暗失悔的,也有咬牙想再豪賭一把,乾脆湊到蕭峻近前的,不一而足。
嚴淑卿與嚴秀卿姐妹回了嚴家,姊妹間倒是從沒有這樣和睦過,與嚴夫人甄氏齊齊圍在嚴老太身邊。隻是幾個婦道人家幾下裡碰頭,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隻得大眼瞪小眼,齊齊抓了瞎。
秦倍臣先去圈了嚴永泉,隨後自回了府衙辦案。先前派出去的幾個捕頭一一來回話,繪影描形已經張貼出去,那廟祝與小徒弟辨認過,雖然不說十分的栩栩如生,但也有八分像,然則捕快們在城隍廟周圍問了一圈,都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幾個人,這幾個人仿佛從石頭裡蹦出來又憑空消失了似的。守在嚴府外的還沒有見到什麼可疑人等。隻有去找春生的自城隍廟後門一路問過去,有人說曾見一個男孩在惠和公主府門口喊冤,被帶入府中了,因不敢貿然上門,故而回來稟告。
秦倍臣聽到惠和公主府五個字,腦子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得轟得一聲嗡嗡作響,隻得在案上扶了頭歎氣。那捕頭尚等著上司分派,見秦倍臣久不發話,不由得偷偷掀了眼皮往堂上望去,見秦倍臣扶了額頭,眉毛擰做一團,大著膽子道“可有什麼蹊蹺,大人有何吩咐?”
秦倍臣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起身點了點旁側的師爺,背著手帶了師爺去內室說話。
師爺也姓秦,叫秦倍健,原是他同族的遠支兄弟。那秦倍健入內歎氣道“大兄可是擔心其中彆有內情?”
秦倍臣自斟了一杯茶一飲而儘,方才道“愚兄輕狂了,隻怕這嚴永泉隻是個幌子,大戲還在後頭,如今貿然卷入,後事難料啊。”
秦倍健道“確實不得不當心,那幾個凶人下落不明,隻怕未必是潑皮,回想起來,這凶案倒透露出不少刻意為之的痕跡。如今唯一的苦主這麼巧入了公主府,那嚴永泉千日裡上躥下跳嚷嚷著要立皇長子,隻怕是得罪了人啊。”
秦倍臣歎了口氣“皇四子雖說尚年幼,諸事不顯。但其胞姐惠和公主自打生下來就食親王俸,聖上祭天不率皇子偏領了公主同行,未出降而先開府,允置私兵部曲,若她是皇子,這滿朝大臣豈敢推舉他人為儲君。如今她有了親弟,有人膽敢為常山王搖旗,她就真能忍氣吞聲?”
“大兄看聖意如何?”
“今日入宮回稟,乃是案情涉及朝廷重臣,不得不速稟聖上知道。但到底至今一未拿得出手的人犯,二沒有嚴永泉殺妻求榮之罪證,聖上二話不說先把他官職停了,若是有半分要立長的心思,豈能如此?那嚴永泉再怎麼說也還是皇長孫的親外祖呢!”
“那此事該如何是好?”
“哎!我本不欲摻和他們這些事,如今仍隻憑本心吧。便往公主府上走一遭,見見這位惠和公主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再怎樣,若要我定了這嚴永泉的罪,便得拿出真憑實據出來!”秦倍臣原本一心鄙夷那嚴永泉拋棄糟糠,買凶弑殺嶽母,此刻又擔心起他是被誣陷的起來。
白日裡嚴侍郎素服出衙,圈禁在家的消息早傳入了公主府中,嘉楠與謝青等議過便回了宮。待秦倍臣帶了人到公主府上遞名帖之時,嘉楠早不在府中。謝青親迎了秦倍臣入府奉茶,待秦倍臣說了來意,便一口承認道“不錯,白日裡是有一孩子來此攔了公主鸞駕喊冤,這孩子此刻也就在府中。”
秦倍臣本擔心惠和公主乃天子愛女,難免驕縱,隻怕府中人等也是狗眼看人低,不想這謝先生倒十分斯文知禮,白日之事也不諱言,心中便先定了三分。便又問到“既如此,秦某可否見一見那孩子?”
謝青笑道“豈敢阻攔,小人這就叫人把那孩子帶來。”說完便吩咐人去領了春生來,又告罪到“原該將這孩子送到府衙,隻是公主一則見他實在可憐,想留在府中照料,二則也是備著聖人傳召方便。”
秦倍臣訝道“聖人傳召?”
謝青道“實不相瞞,公主往日來此,總要用了晚膳方才回,今日匆匆回宮,也正是為了此事。如此大事,怎可不稟告君父。”
此刻嘉楠剛到了乾清宮中,見乳母正帶了蕭嶠在內殿前的回廊下玩耍。蕭嶠前世養在華妃跟前,與嘉楠一向少見,今世因出了變故,皇帝一直將他養在乾清宮,也不知是少了華妃的影響,還是這孩子與她投緣,每每見了嘉楠倒十分的肯親近。蕭嶠見了嘉楠便撲過去道“惠和姐姐,陪重慶頑呀!”
蕭嶠穿一身大紅織金的短打,已經走得很穩當,看起來十分精神,嘉楠一見就喜歡,輕輕捏了他小臉道“姐姐現在有事要稟告父皇,回頭帶你去與豫慶一起頑好不好呀?”蕭嶠正是喜歡同齡玩伴的年紀,聞言拍手道“姐姐快去!”見嘉楠不動,急的猛推她“姐姐快去呀!”乳母急忙趕過來道“公主莫怪,五殿下還小。”
嘉楠失笑道“這有什麼可怪的,豫慶可比他皮多了。”恰皇帝在內聽見了,揚聲問到“是惠和來了嗎?”
嘉楠應了一聲,然後對乳母吩咐到“帶著重慶在此處玩一會兒吧,一會兒隨我同去坤寧宮找豫慶去。”
內室靠窗的軟塌上,皇帝正閉了眼養神,一個小太監一下一下地給他捶著腿。嘉楠走過去,揮了揮手讓那小太監退下,自己自自然然接了那美人錘坐在矮凳上與皇帝捶腿。皇帝察覺不對,睜開眼一看就樂了“你這輕一下重一下的,朕不用看都知道換人了。”嘉楠笑道“楠兒哪兒會這個,不過逗父皇一樂罷了。”
皇帝起身下榻舒了舒腰,問到“今兒不是出宮去了嗎,怎麼回來這麼早?出什麼事了?”
“什麼都瞞不過父皇,確實有事兒。今日兒臣出宮,遇到那戲文上的橋段了。”
“嗯?說來聽聽。”
“兒臣剛到了府外,就有人攔駕喊冤。兒臣想,這有冤去京兆府啊,京兆府不管去大理寺啊,兒臣能怎麼滴。這要換了一個人,肯定就叫人送到衙門去,不管這破事兒了。”
“那你怎麼又伸手管了呢?還巴巴的跑來說與朕聽。”
“那喊冤的是頂小的一個小孩兒,說是有七歲了,看起來也就五六歲模樣,送到衙門去能怎樣。又是孤兒一個,本來還有個奶奶,叫惡人當著他麵兒給打死了,又要打殺了他。好在有人救了他,逃了出來,就撞上兒臣的車駕來喊冤了。”
皇帝初時聽了前幾句還不怎樣,聽到後麵幾句眉頭就漸漸鎖起來了。沉吟了半天問到“那孩子有什麼冤情,你可問出來了?”
嘉楠先不動聲色地看了皇帝的神情一眼,腦子裡又把話過了一遍,方說到“那孩子極小,說話也不清楚,但言語間攀扯到了朝中一位大臣,直指了兩條人命,兒不敢怠慢,就趕緊回宮來稟告父皇。”
皇帝神色複雜地看了嘉楠一眼,目光晦暗不明,悶聲問到“是哪位大臣?”
嘉楠心中歎了一口氣,到底還是起了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