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勿入帝王家!
定平三年的二月,北漠的王庭大帳之內,自三天前天南的探子傳入一封密報之後,阿日斯蘭把一乾人等統統趕出了大殿。
連日來侍女送入的飲食俱都又原樣端走,隻有馬奶酒空了一壺又一壺。到了第三天上,巴根終於忍不住衝進大帳之內,也不管阿日斯蘭如何嗬斥,要他滾開。他隻管跪在阿日斯蘭麵前道“大汗!婚期就在七日後,來不及了。放手吧!”
阿日斯蘭赤紅了一雙眼,怒目低吼道“去年賜的婚,怎麼現在才報!”
“大汗!趁天南裡頭這兩年亂著,咱們好不容易才把草原上的大小部落降服了。這天南現在緩過氣來報複,可咱們去年年底剛糟了白災,應付這些卑鄙的南蠻子偷襲就夠吃力了。天南裡頭的線報,實在是有些顧不上。”
巴根偷偷看了看阿日斯蘭的神色,大著膽子道“汗王,長生天既然這樣安排,必然是有道理的。”
阿日斯蘭心中苦澀,看了看巴根,眼裡閃過一絲決絕與狠厲“罷了去年就算知道了,咱們那會兒在應付白災過後南蠻子的偷襲,實在也做不得什麼。”
公主出降之儀,認真論起來,走上一兩年也不稀奇。但這兩年奕楨軍功赫赫,已官拜大將軍之職,武官裡隻在大司馬曹允之下。曹允自得了兄長遇害的噩耗,就衰老得極快,已經提了一次解甲致仕之請。明眼人都看得出,奕楨這寒門出身的新貴乃是天生的將星,未來的南朝大司馬。連長公主都不得不屈尊下嫁,以籠絡軍心。故而不論欽天監還是禮部,又或是宗正寺,都辦的極是痛快。
大婚這日,禁城重重大門次第而開,嘉楠的鑾駕從奉天門迤邐而出。不論是浩浩蕩蕩的嫁妝,又或是大將軍迎親的排場,都是天京城的百姓未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談資。
兩人沒有高堂長輩,昭告太廟之後,兩人齊齊拜過幼帝蕭嵩便是。
雲澤鄉候府已擴建為駙馬府,因婚後長公主也將長居於此,規製可比親王府邸。但賓客眾多,闊大的親王府邸仍舊鋪排不開,一共開了兩處,鎮國長公主府與駙馬府都開了宴席,恰好女客與男客分彆招待。
長公主府那頭,嘉楠請了宗正夫人安樂王妃主事;駙馬府這邊,奕楨照樣沒有聯係自己的親族,隻托付了曹允來操辦。
駙馬府這邊的宴席上,最尊貴的賓客,當然就是皇帝蕭嵩了。臣子的婚禮,皇帝遣使道賀已是恩典,親臨就是隆恩,留下來參宴的更是罕有。但放在長公主的婚禮上,大家又都覺得理所當然。
蕭嵩祝過酒,也就回了宮,賓客們終於放開鬨騰起來。奕楨權位雖高,到底年輕,又是個武將,宗親與文臣們暫時還能穩得住,他素來交好的將領們已經不客氣的提著酒壇子輪番上前。
好在他早請了張玉等人為他助陣,不論是虎豹騎、玉關軍的舊人,還是禁軍中的小將郎官們,替他擋了一撥又一撥。瓊漿蜜釀流水樣送到席上,空了的酒壇一個又一個把早早騰出的場地擠占得滿滿當當。
奕楨少年得誌,京中早有人視為乘龍快婿之選。雲澤侯府數年來累拒官私媒人,難免有好事之處胡亂揣測。許多不堪之言,也不必儘述。自然有人樂得瞧熱鬨,隻看他挑挑揀揀倒要接個什麼親。如今見他竟然尚了主,說是娶得如今天南最尊貴的女子也不為過。自然那些酸話,就更是車載鬥量。
宴席大開,自然許多中下官員都是沒接了帖子也趕上們來送禮的。大喜的日子,知客自然不會把賀喜的客人拒之門外,仍舊好好的請入席中。當然此處離主宴更加偏僻,言談間也就更是沒有忌憚了。
比如此時,外院席間一個身著栗色緞袍的男子灌了十幾盅之後,話匣子就打開了。他的酒糟鼻通紅,厚厚的嘴唇說的是唾沫飛濺,兩個粗粗短短的眉毛隨著表情一抖一抖。
“要我說呀,這駙馬爺可是天煞孤星。聽說呀,父母雙亡不說,那席間也是一個奕家人沒有。你們知道北邊兒人叫他什麼不?‘奕閻王’!”
“不能吧,大漠的那些化外之民茹毛飲血,可凶狠得緊,能這麼叫他?”
“你還不信!安和十四年的‘雲嶺之戰’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拙荊的外甥就在那場大戰中丟了一條胳膊。那一場打得可慘,北漠的蠻兵個個好生剽悍,雲嶺的馬場差點都給丟了!”
“那就是北漠人聽說奕閻王離了玉關,才來撿便宜的。”那酒糟鼻說得繪聲繪色“去年咱們南朝的亂黨都肅清了,這位駙馬爺帶人差點搗了北漠王庭,茫茫大雪裡啊,北漠的蠻子都嚇傻了,直以為是地底下鑽出來的複仇的冤鬼!”
“誒,你們知道嘛,一個俘虜都沒有,在雲嶺外全築了京觀!”
一時一片“嘖嘖”之音響起。
“彆胡說,不收降俘是早年對付北漠蘇合紮部的時候。蘇合紮屠了咱們雲嶺十八屯,百死莫贖!後來奕將軍哪有濫殺過!”
“這位大人看起來眼生,聽起來你對駙馬爺挺熟的呀?”
“不熟,隻是碰巧知道而已。”
“誒,你說。那他要不是天生異人,怎麼長公主彆的通沒看上,偏要下嫁給他?就說是鳳台擇婿吧,那也是多少好男兒等著揀選,這位可是宮中直接下旨呢。”
“誒,聽說這個駙馬爺長得極好相貌,可不是那種赳赳武夫呢!”
“長公主彆是看他長得俊吧?”酒糟鼻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什麼,猥瑣道“你們說真有那種天生的將星?冠軍侯再世?這才二十出頭啊!彆是長公主早就看上了,送他這許多武功吧!”
“還彆說,你想啊,手底下大軍帶著,持重的老將幫著,還真沒準兒!”
“怎麼?你動心啦?也撒泡尿照照你那張老臉!”
“這個哈哈哈”
”誒,我說啊,這長公主也是個奇人。你們看她一個小小女子,竟然掌管這偌大朝堂。這樣的女子,一般人,可消受不了啊。”
“哎哎,喝酒喝酒,今兒可是大喜的日子。”有人越聽越不像,趕緊岔開話題。
酒糟鼻向來好酒,隻是酒品甚差,往往灌了幾兩黃湯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故而總在校書郎一職上止步。平日裡糊糊塗塗,渾渾噩噩也就罷了,今天公然議論起貴人,剛開始周圍的人還附和幾句。後來聽了難免心驚,紛紛借故躲開了。
偏偏他不知事,不僅不收斂,反而拉住了一人道“你說說,她一個女子,膽敢掌政,這叫什麼?這就是所謂牝雞司晨啊!”
忽而嘩啦一聲,一大盆冰水對著他當頭澆下。酒糟鼻定眼一看,一個年輕的武官正對他怒目而視。他斜覷了一眼,那武官穿的也甚是平常,先前在隔壁宴席之上,想來同樣不是什麼要人。他趁著酒興,一把揪住那武官的前襟道“你是什麼人,敢這樣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