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讓九韶嫣意外的是,撥貨的時候,王太山將原先給他的那份煙粟交了回來。在九韶嫣詢問的目光中,他摸了摸還高腫的額角,笑了笑。
“沒啥,不想抽了。以後到底是跟著您的人,總是雲裡來煙裡去的,您麵子上也不好看。”
九韶嫣將煙粟扔進堆累的倉中,拍了拍他瘦弱的肩頭。
“來得及,老兄。”
王太山的眼,瞬間紅了。他抖了抖唇,彆開頭,隱約的嗚咽道。
“少主,給我個釵子吧。我……帶回去給我娘子。”
九韶嫣立即拉開禮盤上的布,指著一盤無數釵簪。“但凡能入眼的都拿去,也算是我給嫂子的初見禮。”
王太山看著滿盤珠光,忍不得閉上眼,淚如雨下,對九韶嫣哽咽著含糊不清的一句謝謝,心底默念一聲。
娘子,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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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都過節了。
九韶嫣自個卻孑然了。
玄雲峰加設防衛,雲木已經對她和雲岐有了懷疑。所以九韶嫣隻能站在距離玄雲峰不遠處的山頭,在風裡對深穀方向敬杯酒。
師父當懂她,亦會為她飲杯小醉,即便是不能見麵,也無礙師徒兩人同望一月,同醉一壇的心思。
這半月的忙碌不斷,九韶嫣幾乎沒能坐下來好好喝壺酒。
她坐在山頭上的孤樹椏上,背著一輪皎潔圓月,獨自飲著一壇酒。
酒是普普通通的街頭自釀,喝起來勁不大,味綿長。
她習慣含在口中,嘗夠了味再吞咽。
回頭仿佛人就在月中,她獨自對著影子笑笑,忽地起了興致,也不要拍,便這麼在月光和風中,清唱一曲子。
“家住蒼煙落照間,”九螭長刃醉滑出刃鞘,她自個哈哈,繼續唱道“絲毫塵事不相關。斟殘玉瀣行穿竹,卷罷黃庭臥看山。”
長刃暗澤波動在月華中,她在枝椏上點足淩身,一個輕旋雙刃伸展,發掠秋露,在月中刃舞,美得鏗鏘又柔媚。
“貪嘯傲,任事殘,不妨隨處一開顏。元知造物心腸彆,老卻英雄似等閒!1”
長歌一展,素衫淩翻,長刃斜仰挑出,酒壇順著刃身滑動。她順勢張口,清冽傾滑,甘醇入喉。
秋夜星鬥,月中女子挑刃獨飲酒。風沾衣擺,墨發蕩漾。
山下負手仰首的墨袍男子站了很久,聽她哈哈笑的蕩歌,看她長刃弧耀月中。一句“不妨隨處一開顏”,讓男兒胸口動蕩,竟隱約的熱血沸騰起來。
另一頭倚欄撐首的月白身影也聽了很久,在風中模糊可見月光柔軟,窺幾絲歌聲清揚。
一山兩方,墨色和月白幾乎是同時而動,快的僅留殘影,直掠山頭圓月去。
九韶嫣自然看得見,卻放聲一笑,長刃破空,聲調一轉,愈發激昂起來。
“大彆知我友,突兀起西州。十年重見,依舊秀色照清眸。常記狂客,邀我登樓雪霽,權策擁羊裘。山吐月千仞,殘夜水明樓。黃粱夢,未覺枕,幾經秋。與君邂逅,相逐飛步碧山頭。舉酒一觴今古,歎息英雄骨冷。清淚不能收。鸚鵡更誰賦,遺恨滿芳州!2”
墨白相觸的刹那罡風迸濺,風揚起九韶嫣的發,見蕭野和秦歡淺在月前悍然碰撞。拳對的是睥睨天下的傲氣,兩雙眼一對,就是波濤暗湧的當仁不讓。
殺氣無垠!
誰會料到,姑娘月中隨意一曲,竟引來爭鋒銳利的兩個人。
拳風相砸間,陡然刃風衝擊,長刃一把插在兩人之間,將洶湧的殺氣阻隔在一刃之邊。兩拳相對的手背上,蹲著姑娘輕如羽的身。
她雙手朝兩側一送,兩壇酒分彆撞入兩人懷中。九韶嫣彎眸道。
“呦,這麼好的月,這麼好的曲,這麼好的夜,何必殺氣嚇人。來,我請你們喝一壇。”
1選自陸遊《鷓鴣天》,一句“貪嘯傲,任事殘,不妨隨處一開顏”,深得我心,十分喜愛,每自讀來都會豪情叢生,灑脫幾分。陸遊一生心事皆未成,不得賢妻伴,未鑄戰場功,男兒依舊胸懷如此,怎能讓人不敬佩非常。
2選自王以寧《水調歌頭呈漢陽使君》此中的大彆山景和典故雖不能套進大成背景,卻無妨讓長皇女念一念,因為我太喜愛豪放詞,忍不得加進去。此篇頓挫鏗鏘,縱橫有力,實在喜愛,用在此處情景中,也不算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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