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英俠傳!
那漢子又揚手向東南岔路一指,“順著這條道一直走就是呼蘭河了…”
世彰插道“沒問你旁的,趕緊領路。”
大漢嘿了一聲,翻身下馬,卻不沿路走,牽馬向路旁的一片林子走去,餘人都不言語,也是下馬入林。
雍澈拉了拉雍書的袖子道“三叔,還要翻山嗎?牲口怎麼辦?”
雍書白了他一眼,冷道“劉夢得的《陋室銘》開篇兩句是啥?”
雍澈答道“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
雍書擺手止住,“得得得,一背書就來勁!明白還問,這但凡是高人居所,哪能儘是凡象,你看來這是山是水,我看來這裡有穀哩!”
雍澈一時不解,但入了林子,心裡說不出的暢快,又比剛才揚鞭策馬更為精神。穿過林子又有裡許,已到了一山之下,那高大漢子引著眾人在這無路之處左轉右轉,競走上了一條不足三尺寬的土路,路上伏草未死,新草又生,顯見走的人並不甚多。
大漢道“各位東家,在這就能騎馬了,還有二三裡地…”
雍書道“不必了,就這兩步路,腿兒著去吧。”眾人見長輩如此發話,也就無人上馬。
待至山之腳,土路引著眾人向山中一斜,頓時眼前一片開闊,豁然開朗,赫然就是兩山之間的一片山穀。
雍書停下腳步,正了正衣冠,雍澈見狀不敢怠慢,也是如此。那穀地甚為開闊,可行路處仍舊隻是一條羊腸土路,兩旁灌木長草,與穀外已是不同風物。
雍書低聲吟道“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雍澈疑道“哪來的禪房?”
雍書抬手南指,隻見一抹炊煙自穀中升騰而起,此情此景,竟不似人間煙火。眾人循煙而往,不知這路按穀外的時辰算該是行了多久,及至那炊煙之源目所能至,一亭一廬已在眼前。
不像燕怡老鋪裡人非物也非,草亭仍是那草亭,茅廬仍是那茅廬。
亭內無人,空留一隻素麵紙燈籠在穀風中搖曳,燈籠上,一塊舊的不能再舊的老匾穩穩的懸在亭沿之下,中鋒流轉,筆力雄渾,轉角處藏鋒自然,正是曹全碑體的“遠亭”二字。
那高大漢子把五匹馬係於草亭圍欄之上,便引著眾人沿著石子路向亭後茅廬走去。隻見一個村夫打扮的老者臥靠在廬前的逍遙椅上抽著袋煙,雙目似閉似睜,好不自在。
那漢子搶上前去喊道“爺,您老瞧瞧誰來了!”
老者頭不抬眼不睜道“還能是誰,又是哪位犯了混的少爺上我這來麵壁了唄。”
雍書聽了這話,小聲問世彪“少爺?麵壁?怎麼講?”
世彪躬身答道“先祖故居曆來少有人來,老年間定下的規矩,這地界遠離塵囂,但凡犯了錯的族人都得來這思過,也是盼著他們沾沾遠亭公的仙氣兒,迷途知返。”
雍書皺了皺眉,不再言語,轉而看那老者,雖是躺著,仍可見其高大魁梧,體格不顯老態,隻是一頭白發連著白髯,麵上皺紋溝壑縱橫,說不出的硬朗威猛,不像是守廬的下人,倒更像哪個鏢局的老鏢師。便是這樣一位老者,身上衣著又極是寒酸,一身粗布衣衫,飛邊兒破洞配著補丁壓補丁,唯一說得過去的就隻剩下乾淨,他臥在粗藤圍的逍遙椅裡,身上還蓋著一件油亮油亮的短襖,亭後廬前,椅中襖下,煙霧繚繞之間,仿佛就是他的世界。
雍書卻不怠慢,抱拳朗聲道“故人來訪,老先生何不睜眼?”
那老者聽出是誰,閉眼應道“偷偷摸摸的後生小子,不見也罷!”
雍書聽了這話不怒反笑“哈哈,吉老爺子,您老身子骨看來是不如嘴皮子利索了!”
老者應聲躍起,竟甚是麻溜,喝道“你小子少他娘的廢話,又來偷啥?”
說著兩人相視哈哈大笑,餘人一頭霧水,這二人老的為老不尊,當主子的自輕自賤,倒也算得上臭味相投。
還是那高大漢子問道“爺,你認得這位三老爺?”
老者答道“認得!他上回來的時候比這年輕,在這河陽穀裡躲躲閃閃,東瞧西看,不像個好人,讓我追的滿山跑!你彆說,姓雍的就屬這小子腿腳還成,換了彆人,有一頭算一頭,誰能跑出我的煙袋鍋子?”
雍書聽了老者這話,深深一揖道“晚輩那時少不更事,缺了禮數,本想著追睹先人遺風,可入了穀來又自慚形穢,更兼年少孟浪,一事無成,無臉來見先人,故起了退卻之念。不期擾了前輩清淨,至今甚是愧疚,萬望您老海涵。”
老者笑著擺了擺手道“沒啥沒啥,這穀中一年到頭也不怎麼來個生人,我也是閒的發慌,看你也是個練家子,有心與你玩樂玩樂。早知你是自家爺們兒我還追啥?”說完二人又是大笑。
雍書又道“在下奉天燕怡堂下行三,雍書雍文軒,請教前輩上下?”
那老者答道“你小子就是奉天雍老三啊!聽過聽過,怎麼著,聽說你把蘭西城裡所有練過的爺們收拾個遍?好小子,憑這能耐也配知道我老小兒名號。”
蘭西堂三少聽了老者這話都頗不自在,畢竟一個下人和主子如此言語太過無禮,可雍書不以為然,眾人也不好發作。
老者道“俺叫吉首殊,是老太爺在世時給起的大號。他說俺腦袋長得不周正,像那三國裡的魏延,腦後有反骨,所以起了這名。可俺這一輩子對你們老雍家可是忠心耿耿,不像魏延。俺當了三十年的藥鋪夥計,老爹死了,就接了他的班來這守穀,算來也有二十來年了。彆看老小兒牛皮吹的嘟嘟響,本事是一點兒沒有,哈哈…”
他二人談笑風生,冷落了旁人,雍世彪臉上微有慍色,向那大漢道“奉義,領著各位少爺轉轉。”至此雍澈才知道那大漢名叫吉奉義。
一亭一廬巴掌大的地方,轉了一圈,雍世彰早先來過,見沒甚新奇,便要先走,世彪不準,他也隻得候著。吉奉義拿出套象棋放在亭中,世彰世彧二人自去對弈。
雍澈要去廬中瞧瞧,吉奉義得了祖父應允,便引著他和世彪二位少爺進去。一進草廬,雍澈發覺這房內布置隻是最普通的關外民居,東首廚房,西首臥室,裡麵砌著火炕,靠南的是本就有的,北麵的火炕磚色較新,想來是後加的。臥室廚房之間是門廳,一丈見方,人多了吃飯怕都嫌擠,可北牆上又有一木門,裡麵應該尚有一屋,這便與尋常民居不同。
雍澈見門上沒有門環,便伸手去推,那門紋絲不動,推之不開,吉奉義見了微微一笑,按住木門向右稍一用力,那門應聲而開,原來是扇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