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謝一邊說一邊自己往車下爬。下車後站在車胎邊,伸著兩隻乾瘦的手大聲喊“妹子,伢子,從這邊下,我在這裡接你們啊!”
司機從駕駛室裡出來邊走邊捶自己的腰部,走到車頭的另一邊,司機打開車門。對父親說“到龍溪了,下車哦!”
這時,馬路邊不遠處的田埂上走來一群人,有幾個人敲打著鑼鼓,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兩隻手認認真真的舉著一根頂端上係了一塊紅領巾的竹竿走在人群最前麵。
這群人走到汽車旁邊停下來,老謝大聲說了一句“熱烈歡迎下放人員。”
幾麵破舊的小鑼鼓立即被敲得震天響,歡迎儀式結束後,在老謝的指揮下,這群人很快把車上的東西卸了下來,老謝爬上車箱看了看沒有遺留的東西便示意司機把車開走。
仝老三茫然的望著地上一攤亂七八糟的東西,婷婷也覺得莫明奇妙,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三奴狗和小毛兄弟倆手牽手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盯著老謝。
老謝好像看出了大家的心思,指著從田埂上過來的那些人,對仝老三大聲說“老仝,我跟你說啊!這都是我們三小隊的人,來迎接你們的,這裡是付溪,從這裡到我們龍溪還有六裡路,現在讓他們把你家的東西扛到龍溪去,你們跟在後麵走就行了。”
老謝的話剛說完,那群人抬的抬、扛的扛,攤在地上的一堆東西很快就沒了。
幾個敲鑼打鼓的人仍然敲敲打打的走在最前麵,仝老三一家人跟在扛東西的人群後麵,在窄窄的田埂小道上魚慣而行。
老謝說六裡路卻走了很久很久,到龍溪三小隊太陽已經落山了。
仝老三一家跟著他們來到一座很舊的老房子前,老謝用手朝門裡指了指,那群人把手上拿的、肩上扛的東西都往老房子裡搬。放下東西後從屋裡出來的人一個個抬起手臂擦拭著臉上的汗水,然後咧著一口黃牙望著仝老三和老謝嘿嘿笑。
那群人走後,老謝告訴仝老三,他是龍溪生產隊三小隊的隊長。前些時候操下公社下指標到付溪大隊,付溪大隊指定龍溪生產隊三小隊按排一戶下放人員,當時他不肯接受,他們隊本來就人多田少,平均每人隻有一分二厘田地,而且土質又不好,產量很低,一個十分工的勞動力也就是最強壯的勞動力,一天隻能掙到一角四分錢。下放人員來了要占用他們的房子和田地,而城裡來的人又不會做農活,會給他們增加很大的負擔,對本來就貧窮的他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所以他推說三隊沒有能力按排,可付溪大隊的隊長嚴肅認真的對他說這是政治任務,分配給你就得接受,否則,就是破壞黨的上山下鄉運動。沒辦法,隻有接受啊!
說完這些話,老謝重重的歎了口氣,接著又說“老仝,你是省城的人,我知道你也是沒辦法才到我們這窮地方來,我是不願接受下放的人,但是,你現在到了我三隊就是我三隊的人,我看你也是老實人,你放心好了,我會儘力幫助你照顧你。今天你剛到,柴呀水呀都沒有,晚飯到我家去吃。”
仝老三看著女兒,婷婷知道父親征求自己的意見,她不願去陌生人家吃飯,便對老謝說“謝師傅,謝謝你,我們帶了米,你借一些柴火給我們就行了,明天砍了還給你。”
老謝非常誠懇地說“妹子,不要客氣,我們這裡是很窮,但是再窮,一餐飯還是供得起,你們的東西還是亂七八糟的,怎麼做得了飯哪?明天早上還到我家裡吃一餐稀飯,中午你們自己做。”
一是老謝的盛情難卻,二是除了臨走時外婆硬塞進包裹裡的一點米,確實什麼都沒有,怎麼做飯?仝老三一家人隻好跟著老謝去他家吃飯。
吃過晚飯,老謝打著手電筒送婷婷一家人回到漆黑一團的屋子裡,老謝劃根火柴把從自己家裡帶來的一支蠟燭點亮後才回去。
儘管點了一支蠟燭,屋裡仍然昏暗陰森,地上的一攤東西在蠟燭微弱的光線下像一群麵目猙獰的怪物在黑暗中窺視著屋裡的每個人,令人毛骨聳然。
生活在燈火輝煌城裡的一家人,突然麵對如此巨大的反差,實在無法接受。四個人一動不動站在屋子中間,四周沒有一點聲音,靜得令人恐怖,婷婷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突然,一陣嗚嗚的哭聲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靜。原來十三歲的小毛突然跪趴在一個大櫃子上哭泣,並越哭越傷心,小兒子傷心委屈的哭聲像刀子絞著仝老三的心,他淚如雨下。
婷婷把小毛拉起來,一邊幫他抹眼淚一邊牽著他往屋外走,在屋外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然後,朝屋裡大聲喊“爸,你和三奴狗出來透透氣,裡麵又熱又悶,外麵風大蚊子也少一些。”
突然蒼老了許多的仝老三被三奴狗攙著慢慢的從屋裡走出來。
兩天後,仝老三對婷婷說“婷啊!你回去吧!還不知道你外婆怎麼樣了?”
婷婷心裡確實也牽掛著外婆,隻是不忍心離開父親和倆弟弟。她安慰父親說:“我交待了小秦,要他每天去我們家看看,幫外婆挑水做飯。”
仝老三苦笑著說“小秦能做什麼?再說人家和你剛結婚,外婆不會要他做事的,你姨媽又沒時間,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在父親的再三催促下,婷婷在鄉下住了三個晚上,九月一號回到洪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