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深淵
陳昊的死毫無預兆。
他像一片被秋風扯斷的枯葉，從城西那棟老舊居民樓的七層無聲墜落，砸碎了傍晚的寧靜。法醫初步勘驗後，結論是自殺。現場勘查的刑警隊長老李遞過一份簡單的筆錄，語氣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死者，陳昊，29歲，無業。家屬說他最近跟變了個人似的，整日把自己關在屋裡，電話一響就嚇得發抖，飯也不吃，覺也睡不好。催債的，一個叫‘閃電貸’的app，利息滾得嚇人，還不上就花樣百出地折磨人。p圖、群發通訊錄、電話短信轟炸，連他八十歲老娘的手機都不放過。家屬還收到了威脅短信，說再不還錢，就讓他‘社會性死亡’，甚至……人身安全不保。”
林默站在警戒線內，目光越過老李，落在那具被白布半遮的身體上。他沒有靠近，隻是沉默地站著，仿佛能感受到空氣中殘留的那份絕望。他想起臨行前，部長那沉重而堅定的話語：“林默，這次的任務，不隻是查一個案子。是要向所有人宣告，國家對金融亂象，是零容忍！任何踐踏法律尊嚴、掠奪人民血汗錢的行為，都必須付出代價！你要做的，是扞衛底線，是給人民一個交代！”
他蹲下身，目光銳利地掃過白布邊緣露出的一角——那是陳昊的手，指節因長期的焦慮和勞作而有些變形，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油汙，一看就是個勤勞的普通人。這樣一個人，是如何被逼到絕路的？
“通知家屬了嗎？”林默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通知了。他妻子和老母親在路上，快到了。”老李歎了口氣，“這年頭，為了幾個錢，至於嗎？把人逼成這樣！”
林默沒有回答。他轉身走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車裡，他的搭檔，技術專家小王，正戴著耳機，手指在筆記本電腦上飛快地敲擊。
“林隊，”小王摘下耳機，神色凝重，“我剛黑進了小區的物業係統，調取了陳昊家附近的監控。他墜樓前，家裡燈是黑的。但就在他跳下去的前五分鐘，他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內容被加密了，但發信方的ip地址，指向一個境外服務器，和‘閃電貸’的服務器地址高度重合。”
林默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繼續查。把‘閃電貸’的所有數據，給我挖出來。”
“難度很大，”小王皺眉，“他們的app設計得很狡猾，數據加密層級很高，服務器在境外，資金流轉更是通過幾十個甚至上百個空殼公司賬戶，像一團亂麻。而且……”他頓了頓，“我剛才嘗試接入地方金融監管局的數據庫，發現關於‘閃電貸’的備案和日常監管記錄，有被人為篡改和刪除的痕跡。”
車內陷入一片沉默。窗外，陳昊的家屬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讓這初冬的傍晚更添幾分淒冷。
林默的目光投向遠處，那裡是城市璀璨的燈火，高樓林立，霓虹閃爍，象征著金融的繁榮與活力。但在這繁華的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像“閃電貸”這樣披著科技外衣的吸血鬼？又有多少像陳昊這樣的普通人，在無聲無息中被拖入深淵？
“零容忍……”林默低聲重複著這三個字，握緊了拳頭。他想起自己經手過的那些舊案，那些被金錢腐蝕的靈魂，那些被權力庇護的罪惡。他正是因為無法容忍，才從經偵一線被“發配”到了這個專門處理新型金融犯罪的特派組。這一次，他不會再讓任何人逃脫。
他看向窗外，一個拿著相機的年輕女人正隔著人群專注地拍攝現場，眼神裡沒有八卦的興奮，隻有一種冷靜的悲憫和探究。她似乎察覺到了林默的目光，也望了過來，兩人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彙，又各自移開。
“開車。”林默對司機說。
黑色轎車無聲地彙入車流。林默知道，一場與看不見的對手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而他，必須在這片由數據和謊言編織的迷霧中，找到那條通往真相的路，為逝者討回公道，為生者築起屏障。這不僅是一場執法行動，更是一場關乎忠誠與信仰的扞衛戰。
接下來的幾天，林默的調查組像一台精密的儀器，開始高速運轉。他們從陳昊的銀行流水入手，順藤摸瓜，發現了“閃電貸”那令人觸目驚心的掠奪模式。所謂的“低息”，不過是誘餌，一旦借貸，各種名目的“服務費”、“手續費”、“保證金”就會像滾雪球一樣，將本金迅速放大數倍。而一旦逾期，那高達百分之三百的“罰息”更是讓人絕望。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催收手段。小王通過技術手段，恢複了陳昊手機裡被刪除的部分聊天記錄和短信。那些不堪入目的p圖，那些惡毒的詛咒，那些威脅要“上門拜訪”、“讓你全家不得安寧”的恐嚇，像一把把冰冷的刀，日複一日地淩遲著一個普通人的精神。林默甚至發現，陳昊的通訊錄裡，連他妻子的上司、孩子的老師，都收到了騷擾信息。
“這不是催收，是酷刑。”小王看著屏幕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內容，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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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沉默不語。他正在看一份關於“閃電貸”母公司——“恒信資本”的背景資料。這家公司的ceo，叫周正，年僅三十五歲，就已是商界新貴，青年創業領袖，還多次在媒體上高談闊論“金融科技賦能普惠金融”。照片上的他，西裝革履，笑容溫文爾雅，眼神卻透著一股精明與銳利。
“就是他。”林默指著照片，“這條毒蛇的頭。”
然而，調查很快陷入了僵局。所有指向“恒信資本”的直接證據，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周正似乎總能提前一步，將關鍵的財務數據、內部通訊記錄轉移或銷毀。林默甚至懷疑，調查組內部有內鬼。
這個猜測，在一次絕密的案情分析會後得到了印證。他們剛剛製定的針對“恒信資本”某關聯賬戶的凍結計劃，第二天就泄露了出去。對方搶先一步，將賬戶裡的數千萬資金轉移得一乾二淨。
會議室裡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每個人都臉色鐵青，互相猜忌。
“從現在開始，所有行動，隻有我和小王兩個人知道。”林默站起身，環視一周，目光如電，“我希望各位好自為之。誰要是再敢通風報信，彆怪我不講情麵。”
他必須另辟蹊徑。這時，他想起了那個在現場遇到的女記者。通過查詢，他得知她叫蘇晴，是《財經前沿》的調查記者。她最近正在撰寫一係列關於“現金貸”亂象的報道，而“閃電貸”正是她重點關注的對象。
林默主動聯係了蘇晴。在一家僻靜的咖啡館裡，兩人見麵了。
“林隊長，我等你很久了。”蘇晴開門見山，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我知道你在查‘閃電貸’，我也在查。我們合作吧，我有你沒有的線索。”
林默看著她，沒有立刻答應。“你想要什麼？”
“真相。”蘇晴說，“我想要把這些披著羊皮的狼，曝光在陽光下。我想要那些被他們逼得家破人亡的人，得到一個公道。”
林默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好。我需要你手上所有關於‘閃電貸’受害者的資料，特彆是那些願意站出來作證的人。”
蘇晴笑了，她從包裡拿出一個加密u盤，推到林默麵前。“我早就準備好了。這裡麵，有十幾個受害者的詳細證詞，還有他們被催收的錄音、錄像證據。其中有一個，是‘恒信資本’前員工，他手裡有周正指使違規操作的內部郵件和錄音。”
林默接過u盤，心中一動。“帶我去見他。”
然而，他們晚了一步。
當他們趕到那個前員工——小李的住處時，看到的隻是一片狼藉。房門大開，屋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小李本人卻不見了蹤影。林默在臥室的地板上，發現了一小灘尚未乾涸的血跡。
“他們先我們一步。”蘇晴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