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正自嘲地笑了笑,有墨跡又能如何呢?壽皇畢竟是一位賦閒的舊帝,當今官家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他看了眼太皇太後,可對方似乎還未從悲傷中走出來。
於是留正望向趙汝愚,輕聲問道“不知趙樞密以為該當如何?”
趙汝愚倒是不避諱,對此事的態度顯得明確,直接回道“臣以為,既然是太上皇遺詔,雖是口詔,但有太後娘娘在旁做證,吾等臣子須遵從。”
其實從內心講,留正也希望立趙柄為太子。想當初,太上皇將皇位傳給趙惇,本身就有違禮法,正因為廢長立幼,才導致今日國事艱難。
但……如今再立趙柄為太子?聽起來就離譜,官家能允許嗎?畢竟相比趙柄,嘉王才是官家唯一的血脈。就是退一萬步,即便官家恩準了,皇後也不會同意。宮中人儘知皇後刻薄陰毒,官家對皇後可以說言聽計從,必然不會放權交予他人!
經過短暫的思忖後,留正再次緩緩道“老臣自然遵從,隻是當下太上皇賓天,喪禮在即,臣以為眼下當以服喪為要,待除去喪服後再行此議。”
“留相公所慮極是,當下要務是大喪。壽皇遺言,可徐徐進諫。”其餘人等也紛紛應附。
這並非一時可以決定的事宜,諸多利益關係,還需思量。
“看來也隻能這樣了。”見眾人都建議以喪禮為先,謝太後也不再多言,話雖這樣說,但沒過一會兒眼眶又逐漸紅潤,“隻是若太上皇地下得知,恐寢食難安。”
屋內之人都曾深受孝宗的提攜大恩,見謝太後這般講,一時都隻能低垂著腦袋,很長一段時間沒人吱聲,像是幾尊雕塑立在燈火前般。
桂枝一直在太皇太後一側,將今夜眾人的心態洞悉得一清二楚。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隻如尋常宮女一般,低頭禁言。太皇太後或許是太過傷感,所以也瞧著無心談論,很快在桂枝等人的攙扶下便回宮了。
桂枝伺候著她入寢,臨出寢殿時還能看到其眼角的淚痕。
輕歎一聲,桂枝關上了寢殿的門。站在重華宮小西湖邊兒,張宗尹不知何時來到,小聲說道“事出突然……”
“沒錯,各家大臣都在推諉,但我覺得留相的意見頗為重要。”桂枝從方才的談話中能聽出來。
張宗尹苦笑一聲,道“那又如何,天下如今還是姓趙,隻要官家不讓位,縱使趙柄回了臨安,又如何?”
桂枝淡淡搖頭,“可留相畢竟是朝中重臣,其餘人都表示以他馬首是瞻,若他攜百官諫言,強迫趙惇傳位趙柄,那豈不是……”
這種可能性有,但是不大。可一旦出現,這便是最難下台的局麵,或許經此一事,大宋會動蕩不安。朝事原本就在這幾年變得不堪,留相還會冒這個險去帶頭嗎?桂枝覺得應該不會!
“這幾日務必小心留意各方,明日的朝會尤其重要,我已經安排一殿前內侍收集消息,我們靜觀其變!”張宗尹交代了一番,兩人便各自離去。
宋廷在前兩朝對朝事看得很重,從未荒廢。如今到了趙惇手裡卻一改往常,不僅廢朝,而且成為常態。尋常時,百官五更起上朝,現如今百官將至麗正門前,內侍便會宣詔官家有旨,今日不朝。
次日天色微明,麗正門前即已紛紛攘攘聚集了很多當朝官員,由於參與朝會的官員很多,但被蒙在鼓裡的也不少。所謂機事不密,忽然,一眾官員中突然傳出的一句“太上皇駕崩”的消息,宛如一陣朔風吹過,令在場的官員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懾人的氣息頓時蔓延開來,一時間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紛嚷不再。
不多久,趙汝愚也來了,他剛跨出馬車,幾名品級較高的官員便按捺不住就圍了上來,其中有人低聲問道“趙樞密,聽聞太上皇昨夜駕崩了,這……是真是假?”
“無可奉告。”趙汝愚眉頭微微一皺,搖頭避言不談。
眾人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儘管人人知道官家與太上皇不和,但太上皇駕崩卻還未稟奏官家,這多少有些出乎各官員們的意料。
漸漸的,又有聲音在人群中傳出“此等大事竟然不率先稟報官家,非臣子之道,有悖倫理。”
聞此言,趙汝愚緩緩閉目,重重斥道“個中事宜你我也並不了解,天家大事,切莫再過多議論!”
就在這時,丞相留正從乘坐的肩輿上下來了,他看上去麵色青灰,顯然這一夜對他來說極其難熬。
見左相到場,百官停止議論,紛紛讓出一條路。
隨著太監傳呼響起,城門洞開,眾官員進入垂拱殿等候官家上朝。半響後趙惇才緩緩走上大殿,隻是他甚至都沒坐下,慵懶地抬手一揮,一旁內侍便傳話道“官家龍體欠安,要事則奏,無事或小事則免。”
留正抬頭看了一眼官家的狀態,確實肉眼可見的消瘦了,可他並沒打算率先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