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成仍在繼續說著:“娘娘這幾日一直說身體不適,官家,要不……”趙擴忽然一擺手,示意他噤聲。
漆黑一片的皓月宮,亮著一點光。趙擴朝著那道光走去,走得近了,才發現是一星燭火。那星燭火在燭台裡微弱地搖曳著,將一點光,一點熱度,打在破了一洞的窗戶上。
他就站在窗外,透過那個洞,借著那一點光,看著窗內的她。
皓月宮裡的人都不知哪兒去了,就留了楊桂枝一個,孤獨地坐在燈下,都已經夜半三更了,還在縫製之前許諾給曲夜來的香囊,能看得出,她的眼睛總是忍不住遊離,偶爾泛霧。
屋子裡一定很冷,因為她時不時要停下,揉搓一下雙手,將略顯青紫的手指放到嘴邊哈氣,等手指恢複了些知覺,才重新拿起針線刺繡。
隻是屋子裡不但冷,還暗,許是為了讓蠟燭能夠燒久一些,故而將燈芯掐得極小、極細,楊桂枝坐在這樣一根蠟燭旁刺繡,繡一會就要揉揉眼睛。
如此潦倒之姿,連馮成看了都有些心生不忍,更何況趙擴。馮成小心瞥了趙擴一眼,果然在他臉上看到了心痛。
說趙擴心中沒怨氣,是假的,畢竟好端端的突然像是被對方嫌棄了一般,連著數日不見,堂堂帝王如何能忍?但再多的怨,他也隻是獨自生悶氣,這怎一個“愁”字了得!
吃點東西好嗎?穿點厚衣服好嗎?再不濟,將蠟燭點得亮一些好嗎?這些話在趙擴心中翻騰。
隻見屋內的燭火忽然一跳,桂枝忙放下針線,伸手護住燭火,免得它被外頭灌進來的冷風吹滅。
燭火劇烈搖曳了一陣,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她歎了口氣,目光不自覺地朝窗口看來,趙擴急忙避開,還不忘把馮成也扯到一邊,兩個人壁虎一樣在牆上貼了許久,直冷得馮成低頭打了個噴嚏。
趙擴狠狠瞪他一眼,馮成忙雙手捂嘴,無辜地看著他。
等了一會,趙擴悄悄又往窗內看了一眼,見楊桂枝仍在低頭縫香囊,便鬆了口氣。“官家。”馮成壓低聲音問,“不進去嗎?”
趙擴搖搖頭,轉身就走。
人雖走了,心卻留了下來。這一夜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燭光微火裡的她。
慶元六年(1200)冬,荒誕了一生的光宗趙惇去世了。或許是少了他平日那份瘋瘋癲癲,宮中明顯清冷了許多,就連巡城的禁衛隊都少了人。
冬至這一日,按照禮節,各宮自然是該去一趟謝太後處。謝太後輔佐孝宗帝一生,後宮內治理得井井有條,是以宮內不少人都對其頗為敬重。
深宮之內,一方淨土,慈寺名淨,故名淨慈。塵世間的浮華喧囂,難以侵入此處,唯有寧靜與安謐。自孝宗殯天,謝太後便常居於此,青燈古佛,不問世事。此時,寺內鐘聲徐徐,低沉而莊重,謝太後端坐於佛堂之前,佛像肅立,靈光四溢;香爐中香煙嫋嫋,她手執經卷,一筆一畫,一字一句,恭敬抄寫。
門外,侍從來報:“稟太後娘娘,曹淑儀求見。”
門內,過了一會,她隻淡淡回應一個字“回。”門外庭院之中,曹淑儀目光陰暗,她深知自己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巴結謝太後,借勢打壓楊桂枝,謀求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和利益。想當初那楊桂枝,便是得了聖人太皇太後的照拂,才能平步青雲,飛上枝頭。為了討好謝太後,她特意模仿楊桂枝帶了古琴,想彈奏一曲得到謝太後的青睞,沒想到謝太後對她完全不理不睬,她也隻好憤怒離開。
而她並不懂,謝太後乃真性情之人,一生隻為孝宗而活,如今她的心,靜如止水,她的手,穩如山巒。她更不懂,謝太後放下前程往事,一心隻為佛前祈福,為天下蒼生默念平安。
另一邊,皓月宮內,正殿裡燒著炭,縱是冬天,也溫暖如春,桂枝將一隻香包捧在手中,冬至裡安神助眠的香包、香囊雖然不算什麼稀罕物,但禮物重要的是送給誰,她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喜愛:“若是夜來在,定會歡喜得嘰嘰喳喳。”念到此,她的笑意戛然而止。
見狀,一旁蔡奚琳垂首輕歎,“娘娘,夜來已經不在了。您不要過度傷懷,小心又傷了身。”
楊桂枝這才抬頭看了眼身邊,確實,物是人非。
“夜來若是在的話,肯定不會想看到娘娘您每日這樣的。”蔡奚琳再度勸道。
“沒事,本宮已經想清楚了。”桂枝輕笑一聲,隨即臉上那抹傷感便被抹去,正色道,“本宮定要成為皇後,才能不負這一切,如今的我,已沒有回頭路了。”
蔡奚琳輕輕頷首,隨後又開口道:“那娘娘您有何打算?”桂枝將香囊放在貼身處,隨後站起身,道:“去垂拱殿。”這天夜裡,垂拱殿內。
趙擴正批閱著奏折,心思卻全沒在奏折上,外頭傳來腳步聲,他立刻丟下筆,等看清來人,臉上的笑容卻在漸漸消失,問道:“何事?”
來人自然是馮成,他先是一愣,隨後賠笑道:“官家,貴妃今兒不在宮裡。”一支筆甩在書案下方,趙擴冷冷道:“下去!”
“是,是。”馮成忙躬身退下,臨走之時錯身讓開,一位宮女端著食盒走進殿內。
瞧側影趙擴覺得有些陌生,以為是新來的,便冷冷道:“東西放下,統統滾出去。”然而誰知那宮女徑直來在書案前,屈身施禮。
趙擴忽然一愣,再一看此時身前的哪裡是宮女,分明是素衣簡裝的楊桂枝,趙擴皺眉道:“枝枝?你怎麼如此打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