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秀才放下手裡的木盆,慢悠悠開口:“花臉兄弟有所不知,上遊十五裡外,渦河有一處山坳,名喚黑魚澗。
那處山口窄如咽喉,兩岸是青石崖,隻需用沙袋黏土封堵,不出三日便能蓄起丈高水頭。
至於後撤上山……或許才是官兵真正的的意圖。水淹流民,實在太過殘忍,有傷天和。
我料想官兵隻是做足準備,以此陽謀逼退咱們。讓咱們無可奈何之下,不得不放棄塗山縣城。”
這話像重錘敲在眾人心上。
焦喜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焦霸天一個眼神製止了。
焦霸天終於站起身,一腳踹翻了旁邊的矮凳,沉聲道:“米秀才,俺都聽你的。你說說,要破這局,得怎麼辦?”
米秀才打開鐵扇徐徐搖了搖,眼神掃過幾位隊長:
“咱們要想活命,就得讓官兵的水蓄不起來。要麼,咱們派人去黑魚澗毀了他們的堤壩;要麼……”
他頓了頓,“就得讓豹子和花二娘那兩夥人也動起來,三家合力,先衝開白鬆山防線一道口子,把人往官兵那邊帶。”
焦霸天的臉色陰晴不定。
他一向瞧不上豹子的魯莽和花二娘的“出身”,可眼下,米秀才的話像釘子似的釘在他心裡——這水,是真能要了所有人的命。
“去,”他對身邊的心腹說,“把豹子和花二娘請來。就說……有筆關乎所有人性命的買賣,得跟他們合計合計。”
沙盤上的水跡漸漸乾了,可每個人心裡都像積了一盆水,沉甸甸的,隻等著一個不小心,就會潑灑開來,將所有人都卷進那滅頂的洪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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渦河的水位一日低過一日,河床上的鵝卵石都露了出來,像一排排齜著的白牙。
上遊黑魚澗的水卻越聚越高,站在白鬆山頂往下望,那截住的水麵像塊巨大的碧玉,沉甸甸地壓在兩山之間,連空氣裡都透著股水腥味的壓迫感。
防線兩側的氣氛像是拉滿的弓弦。官兵和民夫們得了消息,個個眼裡冒光,夯土的力道都比往日足了三分。
——誰都知道,這水一旦放下來,那些黑壓壓的流民就再構不成威脅。
了望塔上的哨兵扯著嗓子喊:“快看!黑魚澗那邊的水又漲了半尺!”
底下立馬響起一片歡呼。
對麵的流民大營卻成了愁雲慘霧。消息像長了翅膀,從早傳到晚,哭嚎聲、咒罵聲混在一起,連風都帶著股絕望的味兒。
有些走投無路的流民坐在地上發呆,眼神空茫,仿佛早把生死拋到了腦後。
可那些平日裡吆五喝六的大小頭領,這會兒卻如坐針氈,聚在帳裡搓手頓足。
“他娘的!早知道官兵來這手,老子才不跟著起哄!”
一個絡腮胡頭領把腰間的刀往地上一摜,“老子還沒享夠福呢,可不想喂魚!”
前日夜裡,焦霸天、豹子和花大姐三家湊了些水性好的弟兄,想趁黑摸去黑魚澗毀堤。
沒成想剛劃著木筏到中遊,就被河裡暗設的阻攔網兜了個正著。
——那網是用粗麻繩編的,上麵還纏著倒刺,人一撞上去就被勾住,岸上的弓箭手緊接著就放箭,幾波人上去,連堤壩的邊都沒摸著,就折了大半。
這下徹底炸了鍋。流民們見偷襲不成,心裡最後一點指望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