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清放下茶盞,杯底與案麵碰撞發出輕響,在寂靜的帳內格外清晰:
“白鬆山防線固若金湯,八縣援兵已至,糧草能支三月;
黑魚澗囤積的河水懸在頭頂,隨時能讓你們營寨變澤國。
除了各自散去,歸鄉的歸鄉,務農的務農,你們還能往哪裡去?”
米秀才臉上的從容淡了幾分,卻依舊挺直了腰杆,折扇“唰”地展開,遮住半張臉,隻露出雙發亮的眼睛:
“杜將軍說笑了。幾十萬流民,腹中空空如鼓,餓極了與瘋魔無異。若非各家拚命約束,日夜看守,早就是一鍋沸油。”
他往前半步,聲音陡然拔高:“官家若執意不給活路,隻逼我們散夥——散了又如何?
他們身無分文,家無寸土,散到哪裡都是餓死凍死!倒不如聚在一處,拚個魚死網破!”
春申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接口道:“將軍該明白,兔子逼急了還咬人。
真把人逼到絕路,幾十萬饑民紅了眼,便是用牙啃、用頭撞,也要在防線上撕個口子。到時候……”
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狠厲,“一旦俺們衝破了防線,湧入各縣,後果怕是將軍與各位大人都擔待不起。”
阿伽什這時甕聲開口,聲音帶著異域口音的粗糲:
“花頭領說,活路給一條,大家安安分分走;活路堵死了,誰也彆想好過。”
他拍了拍腰間的彎刀,刀鞘上的寶石在燭火下閃著冷光。
那四位小頭領裡,最年長的一個忍不住插話,聲音發顫卻透著決絕:
“大人啊!俺們也不想反啊,可總得有口飯吃!
真到了那一步,各縣遭了禍事,朝廷追責下來,將軍和各位大人……能脫得了乾係嗎?”
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燭火的影子在帳壁上跳動,映得眾人臉色忽明忽暗。
杜尚清看著眼前這些人,有文質彬彬的秀才,有精銳乾練的武人,有異域模樣的壯漢,還有滿臉風霜的草莽。
——他們此刻的眼神卻出奇地一致,帶著被逼到懸崖邊的瘋狂與孤注一擲的狠勁。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聲不高,卻讓帳內的緊繃感鬆了些許:
“看來,你們是算準了本將不敢讓事情鬨大?”
米秀才收起折扇,拱手道:“將軍是明白人。與其魚死網破,不如各退一步,給大夥一條生路。”
傅縣尉猛地一拍案幾,案上的茶碗都震得跳了跳,他指著帳外黑魚澗的方向。
聲音又急又厲:“休要逞口舌之利!真以為朝廷不敢動真格?
再執迷不悟,不肯散去,等那水閘一開,幾十萬口全得喂了魚鱉!
到時候屍橫遍野,後悔也晚了,可沒人會可憐你們!”
他唾沫星子橫飛,滿臉怒容,看向米秀才的眼神像要噴出火來。
——這些流民,竟還敢拿各縣百姓要挾,當真是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