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一個光彩四射的人,
此時卻躺在冷庫裡,
成為一個活死人,
悄無聲息任由歲月一點點奪走他的生命。
仰起頭,
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全部憋回去,
苗欣用力做了兩個深呼吸,
這才重新握住長風哥哥的手,
一步步走進去。
房間內的擺設很簡單,
完全按照icu病房布置,
搶救器械一應俱全。
而在房間最中間,
擺放著一張苗欣熟悉的醫用床,
床上,
躺著個一動不動的病人。
哪怕苗欣做好了所有的思想準備,
走到病人跟前,
看清楚病人臉上戴著副麵具。
而吸氧管,
就通過麵具,
直接插入病人的鼻子,
也不由愣住了,“哥?
這是?”
“他就是我們的親生父親,
司徒瑾瑜。”
“我知道,”苗欣舔舔嘴唇,“我是說,
他本來就長期昏迷不醒,
呼吸係統應該非常脆弱,
你為什麼還要給他戴麵具?”
“你覺得,
是我給爸爸戴的麵具?”司徒長風突然笑著看過來。
苗欣對上他的視線,
莫名心頭一揪。
此時,
長風哥哥的眼神,
實在太淒涼了。
他明明在笑,
笑得那麼好看,
可眼睛裡的情緒,
卻仿佛走過了人世間所有磨難,
就連最後一丁點希望,
都消失不見了。
心頭猛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苗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她腳步才動,
司徒長風又開口了“欣欣,
你不是覺得,
爸爸呼吸不暢嗎?
既然你覺得,
這麵具太礙事兒,
你就去幫爸爸摘掉吧!”
“我……”
“害怕了?”司徒長風垂眸,“可是,
我從小,
就看著這樣的爸爸呢!”
明明隻是普普通通的話,
但苗欣就是從中間聽出了無窮無儘的委屈。
這一刻,
苗欣的大腦異常清晰。
長風哥哥說的,
是他從小。
也就是說,
爸爸戴著這幅麵具,
已經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
始終戴著麵具,
從來不取下來。
苗欣腦子裡極其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個人,
慕容涇陽。
沒錯,
就是慕容涇陽。
儘管心裡怕得要死,
但苗欣還是一步步向司徒瑾瑜的頭部移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縮,
答案就在麵具之下。
如果這就是讓長風哥哥背負著的大山,
這就是,
讓長風哥哥耿耿於懷的仇恨,
那麼,
無論她苗欣回不回歸司徒家族,
她都要將山劈下來一半,
扛在自己肩膀上。
近了,
終於走到司徒瑾瑜床頭,
苗欣屏住呼吸,
伸出手,
摸向麵具。
麵具對她來說,
一點也不陌生,
上麵的彩繪,
一看就知道,
是媽媽白若卉親手繪製的。
曾經的苗家,
有很多這樣的麵具,
而苗欣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這種麵具的開關在哪兒。
所以,
彆人不太容易取下來的麵具,
她隻要摳開開關,
就能輕易摘下來。
出乎她意料的是,
將整個麵具全部摸索了一遍,
苗欣居然沒找到開關。
她不死心,
繼續摸。
這次,
終於在該有機關的部位,
摸到了一個凹槽。
隻是,
這凹槽怎麼摸,
都像是缺了個零件。
苗欣隻好將手機電筒打開,
湊近了細瞧。
結果,
她發現,
麵具開關,
居然被人損壞了,
原本可以摳開的彈簧卡子,
整個都陷進去,
完全卡死了。
“這是誰乾的?”她憤怒地轉身質問司徒長風,“哥,
你彆告訴我,
這是爸爸自己乾的,
或者,
是媽媽乾的。”
“當然不是。”司徒長風湊過來,幫苗欣舉手機,“隻有腦筋不正常的變態,
才喜歡一輩子戴著麵具,
不取下來。”
腦筋不正常的變態?
苗欣先是一愣,
繼而仿佛被雷劈中,
猛地驚呼出聲“是……是慕容涇陽?
是不是慕容涇陽給爸爸戴上的麵具?”
司徒長風沒有回答,
他隻是用無比複雜,
甚至憐憫的目光,
靜靜凝視著司徒瑾瑜。
苗欣就懂了。
該死的!
她就說,
自己怎麼一看見爸爸,
就會想起慕容涇陽,
搞半天,
就是慕容涇陽造的孽。
那該死的老東西,
這是在效仿《鐵麵人》嗎?
居然能想出這麼歹毒的辦法?
不行,
她一定要幫爸爸把這幅麵具摘下來。
十分鐘後,
苗欣終於停手了。
因為,
不管她使用什麼技巧,
哪怕使用蠻力,
她也沒能將麵具成功摘除。
麵具就像焊在了司徒瑾瑜臉上,
仿佛與司徒瑾瑜的臉皮徹底長在了一起,
眼看著,
已經有鮮血流出來,
麵具卻依然拿不下來。
生怕將爸爸的臉皮撕壞了,
苗欣紅著眼眶問“哥,
究竟怎麼回事兒?
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告訴我啊?
你不要讓我自己猜好不好?
我討厭跟你打啞謎,
討厭你這幅什麼苦難都要自己扛的樣子。
哥……”
捂住地蹲下身,
苗欣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終於嚎啕大哭起來“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為什麼不乾乾脆脆告訴我?
你擔心我,
不想讓我冒險,
但,
我也同樣擔心你啊!
你是我哥,
床上躺著的這個活死人是我爸爸,
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讓我給你分擔一點點,
彆讓我覺得自己這麼自私,
這麼差勁兒?
哥……哥……哥……”
隨著她一聲聲“哥”喚出口,
司徒長風終於在她對麵跪倒下來,
他摟住苗欣,
嗓子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欣欣,
不是哥哥不告訴你,
而是……而是咱們爸爸不讓告訴你。”
“為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也是他的女兒,
難道爸爸重男輕女到這樣的程度?
還是,
他從未見過我,
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壓根就不想認我?”
“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這樣……”
“那是哪樣?”
“是……爸爸說,
長風,
如果你能找到你妹妹,
彆讓她攪合到兩個家族的仇恨裡來,
就讓她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生活吧。
畢竟,
她和你媽媽在一起,
而你媽媽,
到底是慕容皇族的小公主,
身上流著,
慕容康的血。”
電光火石間,
苗欣將之前沒想明白的地方,
全都想通了。
“當年,
所謂的若卉小公主跟司徒家族私奔,
並不是因為愛情,
而是因為,
白若卉想要保護慕容皇族對嗎?
而媽媽也不是跟爸爸走散,
更不是爸爸把媽媽弄丟了,
而是,
媽媽自己離開了爸爸,
對不對?”
司徒長風一下子呆住。
他做夢都沒想到,
欣欣寶貝聰明至此,
居然能想到這一層。
“你……”顫抖著手,他不敢相信地蒙住苗欣鋒芒畢現的眼睛,“欣欣,
不完全是這樣的,
爸爸說了,
他和媽媽,
確實是真心相愛的。
隻是,
媽媽對慕容皇族,
也有深厚的感情。
媽媽不願意看見父子相殘,
更不願意看見爸爸和慕容皇族為敵,
所以,
她以保全慕容皇室為條件,
自願跟爸爸離開rsc國。”
苗欣全懂了。
白若卉就是個自私的女人,
或許,
她是真的愛上了當年rsc國第一世家年輕的家主司徒瑾瑜,
但,
她更愛自己的娘家,
更愛慕容皇族。
所以,
在司徒瑾瑜和前太子慕容博遠查出慕容皇族的罪惡,
想要大義滅親、撥亂反正時,
她來了個釜底抽薪。
而因為她,
司徒瑾瑜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背叛了前太子慕容博遠,
也葬送了整個家族。
隻可惜,
即便他要美人不要江山,
拋棄一切帶著白若卉私逃,
白若卉的心,
還是沒有完完整整屬於他。
這一刻,
苗欣不知道是該說司徒瑾瑜癡情,
還是說他腦缺。
但無可否認,
她心疼了,
心疼這個戀愛腦的爸爸,
更心疼從生下來,
就替他們的愛情買單的長風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