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完結!
杜文並沒看清發生了什麼,正在旁邊又拿著那本獨一無二的話本翻看。
到底杜瑕有個成年人的芯子,很快平靜下來,若無其事的道“多謝,若是日後得利,我必要分紅出去的。”
牧清寒隻覺得方才碰到的指尖酥酥麻麻,一顆心卻還是砰砰直跳,跳的他自己都有些莫名,耳朵也好似嗡嗡的,就是不敢瞧她,卻又忍不住想去瞧。
他在腦海中飛快的過了幾遍拳,這才差不多了,對著那張瑩潤如玉的小臉兒微微笑道“那我可真就等著了。”
杜文聽後大笑,道“好啊,你們兩個賺錢,竟不帶我!如此看來,我若不也跟著出些力氣,豈不生分了?”
三個人又是一通笑鬨,方才的小插曲便似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牧清寒回家之後,內心的思緒卻久久不得平複。
這真是個非常特彆的姑娘!
最初與杜瑕相識,不過是因為她是杜文的妹妹,自己自然也隻是拿她當一個熟人家的小女孩兒,可漸漸地,這關係似乎就變了。
因為這實在是個很與眾不同的姑娘!
她心靈手巧,卻不會尋常姑娘家應該會的針線女紅;她讀書識字,卻從不看麵向未婚女子的閨閣訓誡;她也喜愛穿衣打扮,卻不沉迷追逐,隻做欣賞。
便是三人湊在一處玩笑說話,談些詩詞論些道,她竟也從不多眷顧哀怨纏綿的女兒篇,隻言片語中便可見天地壯闊、四海蒼茫……
真要說起來,這對兄妹也確實蠻像
杜文天生自帶一股狂氣,並不愛將各色規條戒律放在眼中,動輒批判,言辭犀利;杜瑕雖收斂些,並不愛出言反駁,也總是笑吟吟的,可牧清寒看得出,她是打心底不屑,瞧,就連眼神中都透著一股輕蔑,連那微微上翹的嘴角也好像在說
本姑娘隻是懶得說。
她年歲尚幼,家境一般,並未去過多少高山大川,可她的思維著實寬廣,胸襟端的開闊,眼光何其高遠!
她確實立足於腳下幾寸土地,身處小小院落,可她的視野、她的魂魄,她眼中所看,心中所想,卻早已飄飄蕩蕩,不知飛出去幾千萬裡!
牧清寒越想越激動,竟忍不住渾身戰栗,兩手發抖,心臟一下下越跳越狠,血液一股腦的往腦袋裡湧。
這樣的女孩兒,這樣的女孩兒……
不不不,這樣的友人!
這樣的友人,若還粗鄙簡單的將她以性彆劃分,本身就是一種褻瀆!
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已然將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姑娘放在平等位置!
你是哥哥,我敬你,卻不懼;
你是妹妹,我護你,卻不讓。
此“不讓”非欺壓,而是牧清寒早在認識到之前,內心深處就早已認定,這姑娘根本不需要自己讓,她不屑於彆人的讓……
轉眼到了去方家做客的日子,王氏這幾天特意拋開一切活計,專心給女兒準備了一套新的綢緞衣裳,清早親自給她打扮一新。
杜瑕卻笑“不過是出去玩罷了,娘何苦這樣破費?月初才給我做的衣裳,隻穿了一回呢。”
王氏一邊給她整理衣角一邊道“你哪裡知道外頭的厲害?方家高門大戶的,便是方姑娘為人率性可愛,難不成上下都沒個勢利眼?況且咱家又不是沒錢,你隻穿著吧!”
自家距離方家卻是有些遠,王氏正想著去外麵叫一頂小轎,自己送她過去,就見外頭來了兩個婆子,笑道“我們姑娘叫我們來接杜姑娘了。”
王氏又驚又喜,萬萬想不道方媛做事情這樣妥帖,又見其中一個婆子確實是那日跟在方媛身邊的,也就放下心來。
那婆子笑說“我們姑娘說了,好好地請來,回頭再好好地送回來,午間就在家裡吃飯,請太太不要擔心。”
王氏活了小半輩子,還是頭一次被人喚太太,隻覺得好似渾身骨頭都輕了二兩,越發喜氣盈腮。
杜瑕抱了一大三小四個盒子出來,道“這卻是給夫人和幾位姐姐的一點小小心意。”
就見那三個扁平小盒倒罷了,大的盒子足有成人半人高,她這麼抱著,幾乎整個人都看不見了。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那個婆子連忙上前幫忙抱了,一行人這才出門上轎。
杜瑕與王氏道彆,上轎之前便摘了一個素麵荷包遞過去,裡麵卻是兩百錢,笑道“大清早的,勞煩諸位跑一趟,不成心意,這點錢卻與大家吃茶。”
她今兒也掛了兩個大肚荷包,裡麵裝了不少銅錢和幾塊一二分的散碎銀子,就是預備著出門打賞人的。
窮家富路,說的也不僅僅是出去遊玩的時候花費大,但凡出了門都少不了打點。尤其又是與方家這樣的人家來往,更加要留心。雖然是她邀請的自己,可自己若是真的一毛不拔,難免被人詬病。
再者,若是大家一同上街,或是湊份子玩耍,她身上要是一個錢也沒有,又怎麼合群?
這就是所謂的交際和人情往來了。
要不怎麼說窮人家交際不起呢,不是他們不想,而是真的支應不開。若不是杜瑕自己有了賺錢的路子,怕也不敢上前。
那婆子如今才是真正的大吃一驚。
他們走著趟原不指望有什麼賞錢,且不說這寒門小戶拿不拿的出,怕是平日不出門,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這般打點的道理。哪知人家瞧著竟非但熟悉得很,更出手大方,不由得呆住了。
因為杜瑕給錢的動作也沒瞞著其他人,大家觀那荷包的分量與聲響,便能大體猜出有多少錢。他們兩個轎夫、兩個婆子,便是那接錢的婆子拿大頭,剩下的少說也能得二三十個,卻是小半日的工錢,不由得便對她十分感激,那個婆子也慌忙給她打轎簾。
去旁人家裡做客,必然要先去拜會長輩,杜瑕下轎之後也不亂看,直笑道“該先去與太太請安問好才是,卻不知得不得空。”
那婆子眼下對她已經十分讚賞,笑容更加真誠,道“太太姑娘都等著呢,姑娘且這邊走。”
一行人往正廳去了,杜瑕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麵不時傳來一陣陣女孩兒嬌笑,似乎很熱鬨。
內外通報之後,杜瑕就進去請安,隻見裡頭正坐上是一位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的中年女子,略有些清瘦的模樣,脊背挺直,精神氣兒倒比一般婦道人家足,雙目清亮有神。
下首分兩列坐著三個年歲差不多的女孩兒,穿金戴銀,打扮得都很富貴,為首的正是方媛。另外兩位同她年歲差不多,也十分講究,隻不認得,不知是哪家的。
杜瑕先請安問好,方夫人見她一身繡著迎春花的水藍襖裙十分清新雅致,且小小年紀,舉止落落大方,既不像一般讀書人家小姐那樣驕縱,也不似尋常寒門姑娘那般扭捏不上台麵,聲音清脆,吐字分明,也就喜了三分,又叫人預備上等表禮。
杜瑕笑著接了,也不推辭,又送上自己的,隻說是猛獸。
方夫人當場掀開來看,然後愣了下才狂喜道“果然猛獸!這個真好,我就愛這個,竟是惟妙惟肖,好孩子,難為你怎麼做得出來!我方才竟以為是真的!真真兒的巧奪天工!”
原來盒子裡竟是一隻栩栩如生的上山虎,差不多到成人膝蓋那麼高,腳下踩石,頭頂對月,身形健美。就見它體態從容,雙眼圓睜,皮毛覆蓋下隱隱藏蓄著力量,雖沒張嘴,可眼神淩厲,端的是不怒自威,傲視群雄,送給方老爺方夫人,確實恰如其分。
旁邊幾個伺候的小丫頭忍不住驚呼出聲,嚇得往後縮了縮,那三個姑娘也都先後高高低低的喊出聲,方夫人更加哈哈大笑起來。
“早些年走鏢的時候,我與老爺一道,也曾見過大蟲,與這個竟是一般的模樣!今兒一見,我就好似又回到那時候去了,實在痛快!”
說完又看向場中年歲最小,這會兒嚇得臉都白了的那個女孩兒,道“我的不是了,你原不似我這兩個丫頭胡打海摔胡亂養大,想是嚇著了,”又叫旁邊的丫頭道,“快煎一盞甘草柏子湯來與石姑娘壓驚。”
石瑩見方媛二人除了一開始有些吃驚,這會兒顯然已經回轉過來,正興致勃勃的盯著那老虎看,就有些掛不住,連道不必。
方夫人卻不答應,一疊聲的催著丫頭去了,又關懷幾句,然後轉過頭去問杜瑕“真是難得,隻是你小小年紀,竟是見過的?不然怎得這樣像!”
杜瑕確實見過,但卻不能說出動物園的名頭,隻道“卻沒見過,倒是好些個書裡頭都提到過,描寫的很是生動,又有畫兒,我細細琢磨幾天,又繪了圖,就試著做了,也不知到底好不好,太太不嫌棄也就是了。”
之前她一直頭疼到底要送方家長輩什麼。
好容易登門一回,自然沒有空手的道理,但送什麼呢?
若是外頭買去,人家什麼沒見過?自己就這點錢,還是不要打腫臉充胖子的好,反倒沒趣。
聯想到方老爺的出身、為人行事,杜瑕就畫了草稿,狠狠熬了幾晚,這才得了這頭上山虎。
說來還是倉促了,準備的不充分,並不算完美,不過因為本就是這世上獨一份兒,倒也能糊弄過去。
方夫人聽她說讀書,便已經滿臉歡喜,聽到最後更是笑了“這般好東西還嫌棄?那我也忒不知足!”
說罷又對方媛和另一個女孩兒道“你們先彆忙看,待我叫人送去饞饞老爺,他必然驚喜,我卻偏不給他!”
說著,竟真就叫兩個小廝搬到前院去了,在場眾人都笑了。
方夫人又拉著杜瑕說了好些話,親眼看了她送給自家女兒的禮物,這才笑眯眯的去了,又囑咐人好生伺候。
方媛顯然對杜瑕送的禮物很是喜愛,拿著不住把玩,四個女孩兒有說有笑的往她院子裡去了。
待坐下之後,四個姑娘報了生肖序了齒,方媛最年長,十一歲,卻是杜瑕最年幼,那看著最小的石家姑娘石瑩也比她大了兩歲,今年已是十歲了,與另一位叫萬蓉的姑娘同齡。
方媛又一一介紹。
早就聽說方老爺的兩位結拜兄弟,一位是萬二爺,另一位卻是龐三爺。三爺是個正經武癡,原是鏢局的頭號鏢師,每日沉迷練功,至今不娶。
萬二爺最精明,不似結義大哥廣攬紅顏,倒是個情種,如今家中隻有一位早年娶的妻子,二人感情深厚,舉案齊眉,生了四個兒女。長女、次女、三子俱已成家,幼女萬蓉自小與方媛一同長大,兩人性格雖然千差萬彆,可卻好的跟親姐妹似的,總是在一處玩耍。
方媛從小得家人溺愛,也酷好舞刀弄槍,說話行事都比一般男兒還潑辣爽利,萬蓉卻生的溫柔靦腆,做事也更沉穩,反倒更像是姐姐。
石家姑娘是本地人,祖上做糕餅起家,如今已小有財產,打從前兩代人起也都拚命讀書,倒也算這方圓幾裡的讀書人家,隻是連秀才也沒出過一個,終究底氣不足。
萬蓉倒罷了,大姐姐似的怪會照顧人,可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杜瑕覺得那位石瑩總在偷偷打量自己,目光著實說不上和善。
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方媛就招呼人去外頭布置了毛氈、軟墊,又要了四乾四濕八樣果子,綠豆糕、紅豆糕、栗粉糕、山藥糕等幾樣點心,煎了玫瑰百合甜湯,用細膩白嫩如羊脂的薄胎茶盞盛了,注幾滴上蜂蜜,淡紅色的淺淺一汪,氣味酸甜,美麗非常。
她笑道“這會兒日頭也高了,寒氣也散了,外頭幾株桃花開得很好,咱們去樹下玩兒去,旁邊還有秋千,豈不比在屋裡枯坐著有趣?”
萬蓉就笑“知道你毛毛躁躁的,在屋子裡也坐不住,這就走吧。”
說著又拉著杜瑕的手笑“她就是個猴兒脾氣,你可彆給她嚇著了,等會兒挨著我坐。”
杜瑕捂嘴笑,點頭“聽姐姐的。”
幾個人在樹下圍坐一圈,玩笑幾句,氣氛正濃,卻聽石瑩突然來了句“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卻叫什麼?”
眾人都呆了,杜瑕還從未見過這般“大氣”的姑娘,差點將手中的白瓷盞丟出去,引得內中液體劇烈晃動。
方媛先帶了幾分不悅的開口道“你這是在做甚?”
如今雖然不似前朝那般男女大防,可這樣初次見麵,就大咧咧的問人家的男孩兒姓甚名誰,著實有些不成體統。
話一出口,石瑩也知自己有些莽撞,麵上飛紅,也沒繼續下去,端起茶來掩飾,可到底眼神總往杜瑕身上打轉,卻不大和善。
萬蓉打了圓場,繼而繼續說笑,但那石瑩卻像是開始針對杜瑕,緊抓不放,又抽空問她家裡是做什麼的。
萬蓉也有些看不下去,就說“咱們女孩兒家湊到一起說說笑笑,乾嘛聊這些?”
石瑩卻皮笑肉不笑道“初次見麵,問些家常事也不算什麼,還是說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這話聽著著實刺耳,杜瑕輕笑一聲,卻也沒藏著掖著,隻道爹是賬房,家裡也買了一座山罷了。
方媛和萬蓉還沒怎麼著,石瑩卻當即嗤笑出聲,眼神十分不屑,語速飛快道“我當是什麼大戶人家呢,原來是酒樓跑腿兒,怪道你連件首飾也沒有。”
說罷,就抬手摸了摸自己腕上黃金嵌寶的鐲子,扶了扶頭上鏤空纏絲的簪子,又抖了抖身上金絲織就百蝶穿花的衣裙,十分得意。
她這般炫耀,方媛已經惱了,當即丟開手中的紅豆糕,拍桌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好好請來的客人,你一通夾槍帶棒的,淨是混話,杜家妹子得罪你不成?竟還辱人父母,真要說起來,我家也不過是提著腦袋替人賣命發家的,你家也原來也不過是走街串巷賣糕餅的,誰又比誰高貴些?偏你在這裡說三道四,有臉不成?”
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十分尖銳,隻把石瑩說的一張臉憋的通紅,兩隻眼睛都含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