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完結!
這樣人都集中在一處,一來可以防止分散,降低危險;二來杜家也有了許多壯年男子,可以威懾外頭一眾宵小,叫人不敢輕舉妄動。
須知一旦亂起來,不光是外頭流民可怕,更有城內許多本就不安分的潑皮無賴躁動起來,想要趁火打劫。
前兒就有一夥潑皮略吃了些酒,歪歪斜斜走在街上,竟跑到一戶寡婦門前嬉笑拍打,說些汙言穢語。這些人大多是青壯年,又沒個忌憚,青天白日便扯開衣襟放浪,尋常百姓見了避都來不及,哪裡敢上前勸阻?又因這一帶貧民聚集,巡守力量便難免有些薄弱,等了許久都沒兵士過來,隻嚇得裡頭那個青年寡婦抱著孤兒嗚嗚咽咽的哭。
最後還是有人看不下去,偷偷的叫了巡邏兵士,這才將這夥潑皮都一氣抓了。
若放在平時,這些人也不過是給打幾板子,再做些體力活兒丟出來罷了,是以他們肆無忌憚,哪知正撞在肖易生的槍口上。
他正愁對城內治安沒個殺雞儆猴的好機會,這不就瞌睡中接到了枕頭?便直接叫人將這夥潑皮綁到城中示眾,剝了上身衣裳,每日早晚各鞭打十鞭,隻抽的血肉模糊,打的這起子人都哭爹喊娘,圍觀百姓則大聲叫好。
因城中百姓平時就對這些人深惡痛絕,飽受其苦,又因隻是小奸小惡,饒是肖易生頻繁出台新舉措,也不免屢禁不止,因此見此情景大家都覺得甚是解氣,而原本還真打算趁亂渾水摸魚的另外一些無賴潑皮,也紛紛收了心思。
杜河將人叫回來之後,家中妻女立刻覺得安心不少,一家人又感慨道所幸此刻山上作物大多要麼已經收了,要麼還沒結果,隻有一大片西瓜可惜,想來是保全不了的了。
再就是家禽家畜,倒是有幾頭牛、幾匹騾、幾隻豬,另有些雞鴨家禽並幾窩兔子,也不敢留下,不然一準兒給流民摸過去烤著吃了。
非常時刻行非常事,家中小小的牲畜棚子斷然容不下這麼許多牲畜,杜河便當機立斷,隻留下牛與騾去棚子裡擠一擠,在外麵又搭建一圈也到夠用。餘者兔子豬等或殺或賣,倒拿出大半醃製及曬成肉乾,留著慢慢吃,這麼一弄倒也不占地方了,隻把地窖塞得滿滿當當。
再者雞鴨之類也略留了幾隻,預備吃蛋,日後再嚴峻了便也殺了。
王氏又道“如今天下太平,若不是這天災,誰也不願背井離鄉,又去搶旁人的,咱們做的太絕了也不好。就在莊子上留一二石糧食,用油布蓋好了,若真有流民進去,他們必然先往能藏東西的地界去,看見了也就明白,不會毀壞其他東西,也不至於餓死,總歸是命。”
其實山上倒有好多西瓜,且能解渴,隻終究不夠充饑。且如今天熱少水,若無人打理,西瓜也不一定能留得住,故而王氏有此一說。
杜瑕聽後頓覺肅然起敬,再一次以全新的眼光審視了自己的爹娘。他們正如這千千萬萬最普通最底層的老百姓一樣,也許沒讀過書,更不認識幾個字,言行舉止間微微有些粗鄙,不大上得了台麵,可他們卻擁有著最淳樸,也最本質的生存智慧。
又過了幾天,陳安縣城內終於發生了一啟由混入城中的流民組織進行的劫掠糧店的案件!
一旦發生天災,各地的糧店和諸多大戶必然首當其衝,如今這些人都是經曆過當年戰亂的,應對這種情況也有準備。
那糧店的老板早就有了警惕心,多許了薪酬,叫了十幾個年輕有力的壯年夥計棍棒不離身,日夜堅守。故而下頭一有動靜,一群人就撲了上去,將幾個流民逮個正著,並沒有造成損失。
可終究是發生了劫掠案件,無論結果成功與否,這就像是一滴冷水終於滴入沸騰已久的油鍋之中,整個城內的居民的心都被高高的提了起來!
來了,終於來了,流民進來了!
這件事情,就像是一個昭示著不安的信號,縣城內居民們的情緒瞬間被推至巔峰,隨時可能崩潰。
情況岌岌可危。
肖知縣立刻做出鐵血決斷
他先一查到底,揪出因為私自收受金銀賄賂而趁夜色偷偷放流民入城的罪魁禍首,將包括一名資曆甚老的押司在內的共計五名衙役,一應都砍了腦袋。血淋淋的人頭就這麼掛在城門上,內外百姓出入皆可望見,又公開發布告示,果然一下子就震住了不良之風,更穩定了民心。
他又限製出入城時間,由原先的一日八個時辰縮短為現在的兩個時辰。除非有當地居民接應,否則外來人口一律不得入內。
之後,肖易生在城外20裡處設置流民點,派出重兵內外把守。他又親自帶頭募捐,方大戶萬大戶趙大戶等紛紛群起響應,出錢出糧,每日供應流民兩頓粥。雖然不能吃飽,可總算餓不死。如此一來,既讓流民無多餘力氣作亂,也能大略穩定人心,叫他們重新撿回人性,不至於做出許多喪儘天良的事。
眼下正值千鈞一發之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哪個環節出了紕漏,便有可能全城陪葬!故而眾人便都摒棄了往日的恩恩怨怨,全都萬眾一心,十分支持。
杜瑕家也跟著出了幾石糧食,略儘綿薄之意,雖不能扭轉大局,可好歹叫心裡安生些。
待到七月份,全國各地先後出了許多大旱引發的事故,聖人也越加重視,該獎的獎,該罰的罰,務必叫各地官員上下一心,共度難關。
包括肖易生在內的十數名官員因處置果決、組織得力,得了頭等嘉獎,可濟南知府韓鳳卻慘了,竟然因為一樁飛來橫禍丟了烏紗帽,聖上點名叫他進京,那頭已經派了人交接。
說來他也是倒黴,本來各處都安排妥當的,誰知半路出來個傻子,這檔口竟非要帶著身懷六甲的妻子去城外青山寺拜佛!
偏偏那傻子的姐姐是京師三品大員的老婆,十分得臉,知府大人雖在濟南府說一不二,卻也不敢怎樣,亦不能動粗,一群人堵在城門口打起嘴官司。
知府大人親自上陣賠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苦苦相勸,又不斷描述如今情況危急,不叫他們出去;而那傻子卻說他妻子這一胎懷的十分艱難,城中大夫都束手無策,如今數次見紅,必要去廟裡拜一拜,求佛祖保佑……
於是苦勸不下之後,韓鳳也沒奈何,隻得派出一隊士兵護送左右。、
結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去的時候倒好,偏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夥流民!
那孕婦受了驚嚇,當場見紅,好容易亂糟糟衝回來,在房裡慘叫幾個時辰人就不行了,竟是一屍兩命!
這下倒好,原本大夫是說“性命可能有礙”,如今竟直接給棺材鋪子添了一樁生意!
出了這般大的事,當真是紙包不住火,那傻子將一腔怨氣都發泄到韓鳳身上,連夜給京師去了信,添油加醋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他姐姐見信後啼哭不休,悲痛欲絕,那三品大員愛屋及烏,自然也十分惱怒,立即參了一本……
韓鳳接到聖旨後內心十分苦悶,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饒是他已經拚儘全力,可也擋不住有些人想不開自己尋死!偏他們自己死了還不算,又要連累自己!
舊知府帶著一筆不光彩的“政績”倉皇退場,新知府不日便要上任,不僅政界人士私下議論紛紛,就是牧清輝等這一乾經商的地頭蛇亦不免各種惴惴。
此任知府韓鳳在濟南地界連任兩屆,牧清輝早已與他混熟,各處關係也都打點好,這一場旱災便讓他被擼了官職,也就意味著牧清輝等人經營起來的人脈,大半成了竹籃打水,一夜成空。
銀子倒罷了,他如今豪富,並不大在意這些,沒了再賺也就是了。隻誰也不知道上任的是哪位官爺,脾性如何?萬一來個油鹽不進的,豈不是慘?還當早作打算才是。
官職交接總有一套流程,上麵來人,下頭交“貨”,饒是如今多事之秋,一切從急從簡,從有消息傳出來到最後交接完畢,最快總得大半個月才好,各路人馬便都有時間打點。
然而此番韓鳳並非榮升,而是帶罪進京,又得罪了當朝三品大員,前途未卜,往日門庭若市,今朝便門可羅雀,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便越發顯得落魄了。
終究是往日塞的銀山金海起了作用,韓鳳雖然倒黴,倒還有些個義氣,知道記掛往日的情誼,臨走之前還與牧清輝匆匆見了一麵。
到底形式嚴峻,他又是剛被擼了烏紗的,也不敢多說,隻得趁夜前來,悄悄道“旁的也罷了,隻是來的這人卻是個有名的鋼豆子,不比我好糊弄,是叫潘一舟的。”
牧清輝聽後把這個名字細細念了兩回,有些摸不著頭腦,忙虛心求教“小人隻是一介商賈,平時糊弄著過日子罷了,對朝廷上頭的事情確實不大了解,還望知府大人為在下解惑。”
韓鳳苦笑一聲,擺手道“甚麼知府大人,如今我頭上已然沒了烏紗,不過一介平民罷了,還不如你。”
時間緊迫,韓鳳也沒多賣關子,馬上詳細講道“他的名字你沒聽過也不稀奇,隻是他的老師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你必然知道的。”
韓鳳吐出魏淵兩個字,牧清輝麵上登時變色。
見他如此,韓鳳點點頭,道“便是這樣了,令弟的老師如今是陳安縣令肖易生,而潘一舟的老師魏淵與肖易生的老師唐芽勢如水火,在朝堂上已是公認不睦有些年頭。我雖惜才,才可到底已經走了,他來到這裡,新官上任三把火,勢必要做些什麼打壓我推崇的,進而殺殺銳氣,顯示自己的威風,你且小心的些吧。”
他倒是不如何擔心牧清輝,畢竟牧清輝也非一般等閒人物,光是濟南知府就前後應付了三個之多,又是京師裡掛了號的人物,便是再來一個,也就那樣,不能將他如何。便是鬨僵,也不過暫且收斂羽翼,或是將生意重心撲到彆處去罷了,難不成潘一舟還能一輩子呆在濟南府?
但他卻有個兄弟這幾年正要科舉,耽誤不得,這裡頭能做的文章可大了去。
科舉一試,說公正公正,說不公正卻也大有文章可做。比方說最令人滿意的試卷糊名,原則上說它從根本上杜絕了徇私舞弊的可能,但雖說糊名,終究字跡不同,熟人一眼便能望出另一人的試卷。即便再有專人抄寫,略做點記號也不是什麼難事。
如今科舉一線便如雷池,尋常人固然不敢徇私舞弊,可搞搞小動作卻還不難。
譬如說將原本能得一等的卷子挑幾個毛病出來,硬給判成二等,不過略差幾個名次,誰也說不著什麼;或是將伯仲之間的幾篇文章按照私心排序,也不算徇私枉法……
故而若有考官或是評卷的不能一碗水端平,揣著點私情,考生還不就如那砧板上的魚肉。
牧清輝大驚失色,喃喃道“壞了,這可如何是好!”
知府恰恰協從主持鄉試,而不管是自家弟弟還是杜文,接下來要走的可不就是鄉試?!
他自己無所謂,可弟弟卻不能有事。
說的不好聽一點,商人即便倒了,隻要朝中有人,便可隨時東山再起;可科舉之路一但被阻,或是被耽擱了好時機,再想起來,可就難上加難!
故而如今不僅是牧清輝照顧兩個小的,更是兩個小的蔭蔽牧清輝,三邊早已密不可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見牧清輝難得慌張,韓鳳終究念著兩人有幾分私交,忙道“你且彆急,我不過是事先提個醒,擺出最壞打算罷了,暫且不提唐芽唐老仍在朝中主事,聖上對他信任有加,便是肖易生那一眾師兄弟和同窗難不成能眼睜睜看著他加害令弟?且兩位秀才年少有為,尤其令弟又是在聖人跟前掛了號的,他便是想做什麼也需得顧忌聖人顏麵,恐怕也有心無力。難不成要伸手去打聖人的臉?”
牧清輝聽後果然如撥雲見日,登時便放下心來。
可下一刻便聽韓鳳再一次話鋒一轉,又道“令弟這一科不考倒也巧了,可如此一來,潘一舟可針對的目標越發少了,他新官上任,又有那樣的恩仇,若真的什麼都不做,怕是見鬼了。府學中你弟弟的那位同窗大舅子十分突出,鋒芒畢露,我卻唯恐他在這上麵做文章。”
牧清輝聽後心頭咯噔一下,麵色凝重。
兩人又飛快的說了幾句,韓鳳就要告辭。
昨日還是風光的四品知府,受萬人仰視,如今卻要以白身入京,眾人避之不及,當真世事無常。韓鳳對月傷懷,一時也感慨萬千,雙目微微泛酸。
他歎道“我這便要走了,再相見也不知何年何月,此去更不知下場如何?牧兄且珍重吧!”
牧清輝聽後也覺得心頭一陣酸楚,隻握著他的手道“大人也不必太過憂心,這旱災原非,你也不過被牽累罷了,聖人自有決斷。據我所知,除大人之外另有多名官員也如同大人一般,便是被遷怒了的也有數十人之多。況且大人政績一項很好,前兒不是還有聖旨嘉獎?如今聖人也隻不過是給天下做個樣子罷了,大人切勿憂心過度。說不得句旁的職位上做幾年,便又起來了。”
韓鳳前途未卜,自己這邊不也是如此?當真唇亡齒寒。
韓鳳苦笑幾聲,到底心頭鬆快了些,拍拍他的肩膀道“唉,那便借你吉言。”
說完便要告辭,牧清輝忙拉住他,又吩咐阿磐取了一個不大起眼的匣子進來,親自交到韓鳳手中,鄭重道“此去恐有坎坷,這些便給大人權做打點之用。”
韓鳳順勢打開一看,就見裡麵滿滿的俱是銀票,上頭一張卻是1000兩,不由得大駭。
牧清輝趕在他開口之前道“大人豈不聞有錢能使鬼推磨?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京師局勢錯綜複雜,即便聖人有心護住大人,可終究小人難防,難不成大人就不須打點一二?牧家商號有今日局麵,我能有如今的風光,實在感念不已,若大人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了。”
他這麼說,韓鳳果然沒了拒絕的理由,況且此去京師前途未卜,確實有諸多需要花錢的地方,牧清輝此舉便是雪中送炭。饒是知道這個老狐狸必然還有其他的打算,也不能不動容。
韓鳳感慨一聲,搖搖頭,終究把匣子收下手下,又道“既如此,我就卻之不恭。當真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今我一朝落敗,處處受阻,你不知道,之前我確也吃了幾個閉門羹,如今新官上任,他們便急著與我劃清界線,生怕拖累了,也隻有你,唉!”
牧清輝也不說話,實在是眼下這情景,不方便說。
時間緊迫,兩人又胡亂說了幾句,這便匆匆道彆。
牧清輝有自己的打算嗎,當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