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完結!
那頭童典史聽得眉頭都擰起來,臉上的笑意幾乎要忍不住變為譏笑了。
當真是讀書讀傻了的!
便是風調雨順的時候,還有些地方賣兒賣女呢!更何況眼下這樣的荒年?當真出去走一圈,入目之處皆是鰥寡孤獨,若但凡有個可憐的就都收下,怕不是要傾家蕩產!
還什麼“一同上路”,“有個照應”,瞧你這模樣,怕不是旁人還要照應你呢,再來一個丫頭小子的,指不定誰照應誰,一準兒的拖累!
當真是個拎不清的。
童典史走後,杜文再也忍不住的歎了口氣,對大家苦笑道“這回咱們可是鑽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了。”
於威立即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要說這知縣老兒沒貓膩,打死我都不信!”
阿唐也沉聲道“可不是怎的,咱們也走過兩省了,打過交道的官兒沒有五十也有三十,那些老爺們都忙得厲害,不過隨意寫個條子,叫下頭人配合便罷,哪裡像這回,這樣興師動眾的。”
學子外出遊學的條子文書誠然能求得當地官府照應,可通常情況下也不過是通關、過檢少些彎道,更加方便快捷;再者可以走官道、宿驛站,安全些罷了。且如今他們也隻是秀才,若不主動要求幫助,或是與當地官員同出一派,幾乎不會有哪個閒的沒事兒做的官兒這樣殷勤。
此番遊學涉地甚廣,來之前牧清寒和杜文也都花費時間研究沿途官員,可因為州鎮太過,也不過挑關鍵的都、府、州細細研讀背誦,再者就是與唐芽唐黨一係有直接間接正麵反麵聯係的官員。至於這些遍地開花的縣、鎮,連肖易生本人也覺得多看無用,還真沒太過推敲。
如今提起羅琪這個名兒,不管是牧清寒還是善於記憶的杜文,都對此人無甚特彆印象,可知他既非敵也非友,如此這般太過熱情,恐不是好事。
眾人一陣沉默,還是牧清寒先笑了,拍著杜文的肩膀道“方才你真是好機變,虧你竟想得出來,我眼見著童典史的臉都要綠了,就差啐到你臉上。”
說的大家都笑出聲,杜文生怕給外頭的人聽出端倪,忙縮脖瞪眼的示意噤聲,等打發阿唐等人去窗邊戒備了,才自嘲一笑,道“咱們有備而來,人家未必毫不設防,畢竟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既連死都不怕了,我就是發瘋做些醜態出來,又有何妨!”
牧清寒點頭稱是,又肅容道“咱們需得快些行事,不然旁的不說,在外接應的於猛兄弟餓也要餓死了。”
眾人齊齊抱拳。
因怕有什麼差池,更怕一不小心走漏風聲引得那知縣狗急跳牆,當初眾人決意進城之後,便決定留一人在外頭。一來好有個接應,二來約定一個時間,若是過了期限裡頭還沒人出來,自然要麼被軟禁,要麼被滅口,他便徑直去求援。
人人都知道此行萬分凶險,留在外麵的生機自然大些,可誰都不願留下,最後還是通過抓鬮的法子定下來於猛。
他十分懊惱,眼睛都紅了,隻丟了鬮要跟著去,被人好歹勸下了。
“你們都去送死倒是痛快了,隻留俺一個孬種在外頭,便是僥幸活了這條賤命也叫人瞧不起!俺不管,俺也要跟著去!”
他哥哥於威勸道“這什麼當兒,哪容你任性胡來?你這活計可比一切都重,兩位相公這是將身家性命都係在你身上!”
大家把剩下的水食都留下,牧清寒和杜文又都給了他能證明身份的信物。
因他們的供給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便是都集中起來給了於猛,恐怕也支撐不了多少日子,所以需得儘快。
眾人約定八日為限,不管能不能查到什麼蛛絲馬跡,都要出來彙合,所以剩給他們的時間當真不多了。
那邊童典史去回複羅琪,也十分仔細的回憶道“倒是好個模樣,可瞧著也不是什麼窮苦出身的,又帶著小廝、丫頭,另有一隊護衛,誰知是不是真遊學?說不準就是寒門小戶出來的,沒見識,動輒便要來個英雄救美,也不分時候,又羨慕什麼紅袖添香罷了。”
聽了這話,羅琪到底眉眼舒展了些,似乎略微放心。
見羅琪臉上沒什麼表情,童典史回答的越發小心,又帶著拍馬屁的說道“開始他們死活不敢住到大人安排的地界去,隻一味推脫,後來才誠惶誠恐的肯了,倒真像是小地方出來的。”
羅琪唔了聲,斜眼看他,問“他們什麼時候啟程的?”
童典史回憶了下原先看過的文書,十分肯定的回答道“三月十七自山東濟南出發,四月二十五出的南京地界兒,也有各地官府蓋的印。”
李主簿微微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須,低聲道“大人,或許真是巧合吧,不然哪裡有這未卜先知的神人呢!”
再者,他們也不過區區秀才,怕也隻是死讀書的呆子,作甚要千裡迢迢跑來找死?
羅琪長歎一聲,道“事到如今,誰管什麼巧合還是偶遇,那些都無關緊要,最要緊的是,莫叫你我的一番心血都毀在這巧合上!”
退一萬步說,萬一真的走漏風聲,若是上頭起疑,有心派人來查而查出來的反倒輸的痛快;可若當真是巧合,偏偏又叫這些意外到來的人發現端倪,他輸的豈不冤枉?那邊是千山萬水走遍,隻在陰溝裡翻了船!
又過了兩日,羅琪到底不放心,果然親自來看了一回,叫牧清寒和杜文與自己一同用飯,旁敲側擊的問了許多。
牧清寒和杜文不敢怠慢,隻裝傻充愣,把這小半輩子的輕狂都做儘了說不幾句就滿口之乎者也,又要談論詩詞文章,又想請教當年羅琪的科舉經驗,聽聽他的金玉良言……
殊不知如今羅琪哪裡有這樣的閒情逸致,隻把他搞得不勝其煩,一頓飯沒吃到一半就借口走了,然後再也沒回來。
可即便這麼著,羅琪也沒放鬆對牧清寒等人的看管監視。不僅他們所居住的小院內外都有士兵把手,出入必得隨行。便是要上街上逛逛,也必然有幾個人跟著,美其名曰世道不太平,保衛安全,再者他們人生地不熟,有人帶路方便,以及若是買了什麼東西也可幫忙提著。
牧清寒和杜文麵上不露,可心中著實著急,眼見著再這麼下去,他們便要無功而返、空手而回了!
兩人心不在焉的去了一回書鋪,歸來後在桌邊對坐,冥思苦想。
少頃,牧清寒歎道“說不得,再討些嫌罷了。”
杜文聞弦知意,也是苦哈哈道“但願有所收獲吧,不然旁的不說,咱們的名聲便要毀乾淨了。”
於是這日,牧秀才牧相公牧少爺又擺款,說在這城裡帶著無甚可玩的,聽說城郊不遠處有一處湖泊,周圍幾座矮山,雖不是什麼名山大川,可也有些意趣,便要出去遊玩。
外頭執勤的守衛這幾日著實厭惡了這倆狗屁秀才,整日正事兒不乾,隻沒日沒夜的搖頭晃腦念什麼之乎者也、嗚呼哀哉,悲悲切切;又大半夜的吹簫拉弦兒,嗚嗚咽咽,搞得便如同死了親娘一樣喪氣,直叫人不得安生,聽著就瘮的慌。
這才幾天呐,還隱晦的香氣飯菜不美嘴,乾脆甩了銀子出來叫換新的,如今又要出去玩!
什麼鳥秀才!
也不看是什麼處境,知縣大人不過愛才,這才給你們點臉麵,許你們白吃白住,就這樣了竟然還不知足,挑三揀四。
老實呆著還不夠呢,又要浪著出城玩耍,真當自己是來做客的親戚呐?如今城內外都忙亂的厲害,人手尚且調撥不過來,哪裡有閒人護送你們出去遊山玩水!
真實些不知人間疾苦的小相公,作死的夯貨!
雖說不用上報就知道結果,可到底自己做不得主,安排守衛的頭兒就先打發人去回稟知縣大老爺,自己耐著性子胡亂應付。
羅琪這幾日著實給他們鬨得煩躁,又日日擔驚受怕,唯恐走漏風聲,本就如驚弓之鳥,一聽也滿肚子怒氣沒處發,隻拍桌子道“不知好歹,不曉得天高地厚的混賬小子們,也不睜大狗眼,看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界,真當還是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便要撒野?奶膘還沒褪儘,也敢跟老爺要東要西!”
“大人息怒,”李主簿連忙安撫,又說“聽那幾個鏢師說,這姓牧的小秀才家中豪富,乃是山東數一數二的土財主,北地都是有名的。他那哥子比他大了十歲,自然是有求必應,早就慣壞了,也不會看人臉色,如今大人這般和顏悅色,可不就蹬鼻子上臉。”
不說還好,一說羅琪越發吹胡子瞪眼起來,怒道“老爺我還給人慣壞了呢,老爺我最近還不思飲食,憋悶得很呢,不許!叫他給本官老實呆著,不愛呆就即刻滾蛋,誰愛慣他這身臭毛病!”
氣了一回又暴躁道“什麼秀才,不過是偶然運氣好了得中罷了,這便順杆爬,不知自己姓什麼!”
這話傳回來的時候,張鐸和彭玉正跟著幾個衙役從藥店回來,抓了些旅途常用藥材,見那守衛的頭兒和自家兩位小相公都麵色不虞,隻得賠笑臉上前周旋,這才罷了。
等牧清寒和杜文都一臉不悅的回房,張鐸少不得又要悄聲對衙役們賠不是“諸位原諒則個,讀書人麼,年紀也小,家中也寬裕,難免有些驕縱,改日一定請諸位吃酒,萬望見諒。”
見他老大一副魁梧身架,偏被兩個酸書生拖累,轉著圈兒的低頭作揖,那頭兒也不好繼續發作,隻順勢嘟囔幾聲,又帶些憤憤道“罷了罷了,也沒什麼,你們日後且勸著些吧,哪裡都如我們老爺這般好脾氣!若招惹到狠角色,怕不有一頓好苦頭吃!”
張鐸正賠笑,就聽聽到動靜出來看情況的於威突然也抱怨道“可不是,不過讀了幾本書就厲害的了不得,下巴怕不要揚到天上去,老爺在外刀頭舔血的時候,那起子小子還包尿布吃奶咧!”
眾衙役早就受不了保衛這兩個酸秀才,若不是職責所在,怕一早就散了,如今聽了這話,頗覺解氣,都開始哄笑。
“混賬,胡說些什麼!”張鐸臉色大變,厲聲嗬斥道“給我滾進去!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
於威身體一僵,待要再說卻見張鐸麵色著實黑得嚇人,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可到底是口服心不服,慢慢漲紅了一張臉,重重哼了一聲才進後頭去了。
他走後,張鐸又熟練地對眾衙役致歉,順便拜托大家不要對外說。
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莫過於看著自己瞧不管的人內訌,於是眾衙役一邊答應得好好的,一邊在暗中肆意傳播,隻說這兩個秀才如何如何不著調,如同那丈八的燭台,照得旁人,照不得自己;下頭的大師傅如何如何逆反,宛如一個活生生的大笑話……
等張鐸進屋,牧清寒和杜文都一股腦兒的圍上來,隱隱帶著興奮、期待和緊張的問道“如何,如何了?”
張鐸抱了抱拳,哭笑不得的道“恭喜二位相公,已然聲名掃地。”
隻這外出遊學還不忘隨時隨地撿個丫頭服侍,又不知輕重的要衙役隨奉,出去遊山玩水,已然輕狂到了極致,十足少年得意,又被家人寵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兒。
牧清寒和杜文都鬆了口氣,隨即覺得這事兒怎麼看怎麼古怪,便又不約而同的憋笑起來。
想世人誰不是愛惜羽毛,直將自己往高風亮節、出塵不染上頭靠攏,偏他們迫於無奈,硬要將自己往不堪上頭弄……若當真此事沒個結果,這些傳言再給老師他們聽去,隻怕就要氣的七竅生煙。
三個人都小聲笑了一回,這才聽張鐸說今日他出去買藥的結果。
彭玉點頭道“藥材倒是齊全,我不光把咱們常用的買齊了,還特意采購不少江西本地藥材,倒也便宜,這兩日便做成丸藥、膏子,以備不時之需。”
出門在外的,不知什麼時候會用上,總是有備無患的好。再者在外行走自然不可能像在家那樣隨時隨地熬藥,湯湯水水攜帶也不得勁,不如多做些個丸藥、膏子,用起來也方便,又不占地方。
今兒他同張鐸一塊出去,因對藥材感興趣,特意多轉了幾家,待到靠近大毛說過的流民區附近,幾個衙役卻不許他們往前走了,隻說那一帶不太平,若沒知縣大人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彭玉便順嘴問了幾句,卻也沒問出什麼來,又怕打草驚蛇,也不敢細問,隻嗅著空氣中,倒果真隱隱有些焦糊味。
可就算真有房舍燒焦了,到底算不得鐵證,如今他們又給人眼珠兒不錯的看著,再這麼耗下去不是個頭兒。
不過好在他們也不是坐以待斃,且再使一招看看,若實在沒得結果,再見機行事吧。
在安定縣呆了幾日之後,這些外麵守衛的衙役就發現,這兩位小相公帶來的幾位鏢師逐漸耐不住寂寞,不安分起來。
前兒跟那最年長的老實鏢師吵過架的年輕漢子剛吃過早飯,便悄沒聲的出來,鬼鬼祟祟對他們擠眉弄眼,將一個看上去最好說話的衙役拉到角落,腆著臉問道“兄弟,卻知道哪裡有喝好酒的地方不曾?”。
說到好酒,他還特意加重了語氣,又做了幾個是男人都懂的動作。
當兵的、跑江湖的都是粗漢子糙爺們兒,大男人誰不知道這些事兒?便是自己不去,想必也都清楚的很,故而他一問,那人就笑得曖昧。
可到底上頭有命令,任誰也不輕易搭話,隻斜眼笑著看他。
於威也不沮喪,索性抱怨道“這兩個秀才竟迂腐的很,一路上對兄弟幾個限製頗多,也不許吃酒,又要早起晚睡,前番還要拉著老爺念什麼酸詩,著實辛苦的很。要我說他們這不是吃飽了撐的,閒的沒事做,自己出來找罪受麼?你隻是個讀書的相公,就安安分分在家裡讀書寫字便罷了,偏挑這個艱難時候上路卻不是折磨咱們幾個。咱們練武的人啊,忒的命苦,掙個辛苦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