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完結!
帖子是頭一天晚上送到牧家彆院的,次日一早,何厲就按時上門。
到底是簡在帝心的朝廷命官,上到牧清輝,下到杜瑕,再加上暫時也在這裡養傷的張鐸等人,都齊齊出來迎接。
何厲穿一身寶藍色直綴,並未帶冠帽或是頭巾,隻用一根烏木簪子插頭,簪子上頭鏤空雕刻著鬆鶴呈祥的花樣,很是雅致。
不管是牧清寒還是杜文都是第一眼看他,可就是這第一眼,兩人就瞬間將來人與之前老師口中經常冒出來的三言兩語勾畫的“何師兄”對上了號。
當時他們也曾問過,可肖易生想了半晌才輕笑出聲,隻道“我雖說不出,可來日隻要你們見了,必然一眼就能識得。他實在與眾不同。”
此人當真特彆極了,恐怕此刻眼前密密麻麻的擠著百十號人,他們依舊能夠立即認出。
他的身段不算特彆出眾,容貌亦不算頂尖,穿著打扮也不算多麼招搖,可那雙眼睛啊,實在是少有的清透靈動、神采奕奕。
若單看這雙眼睛,你恐怕會覺得是在跟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對視,因為裡麵實在乾淨的很,透徹的緊,充滿熱情,又泛著那麼一絲絲兒幾乎要飛出來的歡快和跳脫。
誰會想到這是個三十六歲的官員能擁有的眼神!
兩人慌忙上前見禮,何厲卻搶著快步趕來,一手一個扶起,笑道“跟我客氣什麼,進屋說去。”
又對牧清輝等人點頭示意,道“叨擾了,你們隻管忙你們的去,我來看看便罷,趕明兒也去我家玩兒去。”
牧清輝等人連道不敢,卻沒人把這話當真,一直送他們進到內堂,這才悄聲囑咐下人們小心伺候,悄悄退下了。
“我之前就聽師弟說起你們,隻是沒空,不曾想今兒機緣巧合下倒是見了,不錯,不錯。”何厲笑道,又細細打量二人麵色,問了幾句身體。
他的言行舉止同迄今為止牧、杜二人所見過的官兒都極其不同,也不知是托了老師的福還是怎的,當真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叫他們不自覺就放鬆了。
牧清寒和杜文也漸漸去了開始的拘謹,你一句我一句的回話,又說些感慨。
何厲聽得認真又投入,時不時也插一嘴,倒不像是長輩而是平輩了。
末了,他也大為震撼的拍了拍大腿,半是玩笑半認真的說道“人活一世,但凡能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就殊為不易,你二人小小年紀竟就扳倒了一位知縣、一位知府,外加一位閣老,哈哈哈,感覺如何?”
牧清寒和杜文都有些啼笑皆非,心道這位師伯倒真是一言難儘,瞧著言語間的興奮勁兒!
說著說著,賀何厲又突然問道“沒給薛大人嚇著吧?”
“薛大人?”兩人本能的怔了一下,隨即才意識到他說的就是此次奉命徹查江西一案的欽差薛崇薛大人,忙說沒有。
“沒有就好,”何厲點頭,又說,“他那個人呀,笑麵虎也似,麵上笑嗬嗬,手底下不饒人,朝中多有官員怕他,不過人倒不壞,十分公正嚴明。”
牧清寒和杜文聽後都點頭,覺得這評價實在恰如其分。
誰知何厲又帶些忿忿的接道“不過就是有些公正過頭!前兒他被任命為欽差,我聽說是你們出了事,晚上還想去找他帶信兒來著,結果竟給我關在門外,著實可惡!”
一番話說的牧清寒和杜文目瞪口呆,隨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來開封這麼些日子,他們也聽說了不少關於自家這位師伯的傳聞,再結合曾經老師說過的……看來外頭的話非但未言過其實,甚至還有許多不儘之處!
找欽差給事件兩方之一帶信兒這樣的事,虧他做得出來!
就那個當兒,誰敢見他?你師侄鬨出來的窟窿,躲都來不及呢!若真見了你,這不是上趕著召嫌疑呢麼!
老師總說他們肆意妄為,可這位師伯又怎麼說?當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何厲倒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單純來看看,空著手來的,不過做了一盞茶工夫就又走了,也不叫人送,端的瀟灑。
大家本以為他說的叫他們去家裡玩不過是場麵話,沒成想當天下午就下了帖子,說邀請杜家太太和姑娘過去玩耍。
來的是個挺有體麵的婆子,直道“太太說了,若是二位得空就儘管去耍,也不必帶什麼禮物;若是不得空,隻跟老奴說一聲,改日再聚也就是了。”
王氏和杜瑕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何大人夫婦都怪有意思的。
左右也不是外人,他們家早就被視為唐黨,去不去的都不會造成什麼改變,那就去吧。
等那婆子走了,王氏又拉著杜瑕商量,說“雖說不叫拿東西,可到底頭一次上門,又是那麼大的官兒,又要在那裡吃飯,總不好真空著手去。”
杜瑕點頭,道“娘說的是,不過想來他家也知道咱們是倉促進京,隻有個意思也就是了。”
王氏就笑說“虧得前兒聖人賞了東西,這不,這就用上了!”
不過賞賜都是有數的,扒拉來扒拉去就那麼幾樣,也無甚選擇餘地,隻不過是挑些布料帶去罷了,圖個禮儀周全。
可宮裡頭賞出來的東西不免奢華太過,前頭牧清寒和杜文送給師公唐芽,也不過一人出了三匹,湊了個六六大順好意頭,若放到外頭去,價值何止上千!也就是借著升官慶賀的當兒,不然恐怕唐芽也不會收。
這邊何厲是師伯,自然不能蓋過唐芽那邊去,可若是四?不免太不吉利。三?大祿朝送禮又不興單數;二?未免太過簡薄了些。
王氏正犯愁,就聽杜瑕笑道“何大人家這樣不拘小節,娘又何苦這樣刻板?不若咱們挑幾匹好意頭的,也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每樣裁出來幾尺,夠做兩身衣裳的便罷,多弄幾樣,既周全又不打眼,且也很過得去。哦,對了,聽哥哥說,這邊還有一位師伯,雖不曾蒙麵,可畢竟哥哥他們也到了這裡,倒不好單單落了他,乾脆咱們挑出六匹來,對半分開,叫個穩妥的人往那邊也走一遭,好歹是個意思。”
王氏聽了果然妥當,就這麼辦了。
這麼想著,杜瑕又去問牧清寒,牧清寒果然也沒想著這遭兒,連聲道謝。
牧清輝聽後也誇她周全又穩妥,也說“既這麼著,也不好重樣兒,我這就打發人采買些家常吃食,譬如柴米油鹽之類,既親熱,又不會不自在,弄完了就叫人一發送過去。”
次日上午,杜瑕母女果然依言登門拜訪。
京城大不宜居,且不同等級人家的住宅規模都有嚴格規定,十分刻板。
何厲好歹也是五品官兒,若在地方上,指不定要住多麼奢華的宅子呢,可落在京城,也不過是個四四方方三進宅院,簡簡單單的。房舍雖多卻沒什麼花樣,更無什麼遊廊抄手的,隻不過略栽種些花木,堆幾處假山,造幾個小小巧巧的亭子罷了,倒也雅致。
一路走來都有婆子、丫頭領路,這些下人都根據各自身份穿著對應顏色款式的衣裳,目不斜視、口不多言,十分規矩。
這才是治家之道呢,杜瑕一邊看著,一邊暗暗記在心中。
一時先去拜見了何厲的發妻,趙夫人。
趙夫人瞧著倒很溫柔典雅,跟何厲完全不似一路人,待杜瑕母女也和氣的很,又嗔怪道“來便來了,卻又帶什麼東西,倒顯得咱們兩家生分,沒得叫人笑話。”
好歹王氏在陳安縣也多同當地太太姑娘們往來,多少練出些膽量,聞言忙大著膽子答道“原是不該帶的,我們一家子匆匆忙忙的來了,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可巧聖人賞了點東西,這便借花獻佛吧,夫人彆見怪。”
趙夫人捂嘴笑道“禮多人不怪,這有什麼?快坐下說話,彆站著了。”
大祿朝明文規定,一至五品官員授以誥命,六至七品授以敕命,夫人從夫品級,何厲官居從五品,趙夫人便是正經的誥命夫人,也是有俸祿的。王氏和杜瑕不過白身,自然不敢放肆,都沒坐全了。
趙夫人是真不想叫她們見外,可畢竟頭一次見麵,又有品級隔著,今兒硬掰著反倒不美,也不好強求,隻得日後再改。
她又誇了杜瑕幾句,說道“我也有兩個女兒,大的十八了,小的十四,你幾歲?”
杜瑕忙起身回話,道“十五了。”
“倒是差不多,”趙夫人笑道“素日無事隻管往這邊來玩,你們姐妹幾個說說笑笑才好。平日在家做些什麼?”
話音剛落,外頭就有丫頭通報,剛說了一句就被不知什麼人止住了。
然後門簾一掀,走進來兩個人,杜瑕一瞧,卻怔住了,好一個俊俏小郎君!
王氏也有些愣,不知該如何稱呼,卻見趙夫人已經捂嘴笑開了,又指著下頭一個年輕女孩兒,一個少年郎笑個不住,話都說不出。
那兩個女孩兒行了禮,都看向杜瑕,杜瑕也回看向他們,這一看卻看出端倪。
那女孩兒約莫就是長女何薇,那一身鵝黃箭袖,腰裡彆著馬鞭,腳踩短靴,瞧著神采飛揚的少年郎君,恐怕就是次女何葭了。
她那鵝蛋臉上的一雙眼睛當真像極了何厲,生動而靈透,又隱隱帶出幾分得意和狡黠,便如一隻活力四射的小獸!
杜瑕從未見過這般特彆的女孩兒!
見她隻一味乾看,也不出聲,何葭似乎十分得意,又隱約有些失望的樣子,略帶點肉嘟嘟的下巴微微揚起,顯得頗為驕傲。
趙夫人似乎也在看熱鬨,笑完了也不說破,隻這麼看著,似乎預備瞧杜瑕作何反應。
杜瑕忍不住噗嗤一笑,先對何薇行禮問好,然後竟直接上前拉了何葭的手,歪頭笑道“這是誰家的少年郎,這般唇紅齒白的俊俏,隨我家去可好?”
室內先是一滯,隨即趙夫人頭一個噗嗤笑出聲,便是何薇也忍俊不禁,鬢邊步搖一抖一抖的,屋裡伺候的丫頭們也都忙著忍笑。
何葭小臉兒微微泛紅,卻又帶些欣喜的問杜瑕“你怎得看出我是女孩兒?”
一來杜瑕頭一次見這麼有趣的姑娘,二來也為叫趙夫人的小樂趣不落空,當即顧不上是在彆人家做客,便存心要逗一逗,便故作驚訝道“呀,怎得你是個妹妹?”
話一出口,她自己倒先笑開了。
眾人這才先後大笑出聲,趙夫人在上頭念佛,指著她道“阿彌陀佛,了不得,可算有人製得住她!”
大家笑得越發厲害,何葭也抿了嘴兒,這才跟杜瑕相互見禮,不過還是不大死心的問道“好姐姐,你到底是怎麼看破的?”
杜瑕笑道“哪裡要怎麼看,隻看一眼便是了,你長得這樣好看不說,男孩兒女孩兒差得多呢!”
何葭要是再小個幾歲,身體沒發育好的時候,或許能蒙混過關,可如今她都十四歲了,身段容貌上的女性特征逐漸顯現,但凡是個有心人估計都難瞞過。
那些什麼女孩兒一換男裝就叫人認不出的橋段著實信不得,要麼那姑娘本身就長得雌雄莫辯,要麼必然經過了極其精密的偽裝,再要麼,若不是旁人有意配合,便是他們眼瞎了!
聽了這話,何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低頭打量自己,仿佛是要現場看出來就競自己哪兒出了紕漏。
何薇先對杜瑕賠不是,道“我這個妹妹從小愛胡鬨,偏爹爹又護著,我跟娘也實在沒法子了。她聽說今兒有個姑娘要來,十分不俗,登時便起了不服的心,叫你見笑了。”
這話說的實在巧,頭一個便點明何葭這樣不是一回兩回了,家長都知道的,且一貫縱容;今兒又不動聲色的捧了杜瑕,說是何葭年少意氣,聽對方比自己強才起了這個心思,倒叫杜瑕無論如何都不好追究了。
杜瑕在心中暗暗讚歎,心道這份心機城府,雖無惡意,可著實高妙得狠了,若叫陳安縣爭鬥小達人石瑩碰上,還不羞愧而死?保準沒得一個回合的招架之力!
不過她本就不覺得這有什麼,更加喜愛何葭這種天真活潑、爽直率性的表現,反倒有些疲於跟何薇這種一句話裡能繞五六個彎兒的人打交道,直覺累得慌,自然不會說什麼。
“我倒喜歡她這脾性,”杜瑕笑道,“也是太太和善,不然我在彆處,如何敢像方才那樣放肆!”
說的眾人都笑了,趙夫人也對王氏道“你這個女兒倒也古靈精怪的,果然不俗。”
王氏這才鬆了口氣,陪笑道“您說這話沒得叫我臊得慌,哪裡古靈精怪,不過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又叫我們慣壞了。”
剛才杜瑕那一係列的舉動著實給她驚出一身冷汗,直到這會兒確定趙夫人沒生氣,才算是放下心來。
聽說好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少爺都有些個怪癖,若是這位何小姐便愛捉弄人,她們少不得也要相陪,可自家女兒卻上去就給拆穿了!怎不叫她擔憂!
王氏暗中在肚裡歎了口氣,心道到底是親兄妹,再錯不了的,沒有一個叫她省心……
趙夫人又問了兩個女兒幾句,便打發她們出去玩,笑道“罷了,好容易來了年紀相仿的女孩兒,我就不拘著你們了,出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