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完結!
一聽這話,杜瑕整個人都呆了,滿眼皆是難以置信,良久才聲音乾澀道“怎麼會?”
牧清寒先拉著她坐下,這才將小廝打聽到的事情原委緩緩道來。
原來那方掌櫃生意失敗,一應本錢都賠個精光,眼見走投無路,卻突然有一日去酒樓買醉之時碰上一個老鄉。那老鄉也是前些年來開封過活的,因運氣好,不過年竟賺了幾萬的銀子,如今算是正經起來了。
聽了方掌櫃醉眼惺忪時吐露的心中煩惱,那老鄉眼珠轉了幾轉,竟說願意借他本錢買賣,利息也隻要市麵上的三成。不過有個條件,眼下方掌櫃已是走投無路,且不說一家老小都等他拿錢家去過活,再這麼下去,怕是明年的房租都要付不起了。因此聽了這話無疑抓住救命稻草,莫說一個條件,便是十個八個條件也說不得要咬牙應了。
可等那老鄉一說,方掌櫃卻有些遲疑了。
原來對方說的是“你也知道,如今我家裡那婆娘甚是凶悍,管得緊不說,且是個不正經下蛋的母雞,雖收了兩個房裡人,也不中用,如今還沒個兒子延續香火,家中老娘愁的頭發都白了。我記得去年偶然見了你家月娘,小小年紀已然出落得十分花容月貌,不若就許給我,我也正經納她當個第二名貴妾,必定一輩子衣食無憂。到那時咱們成了親家,我不光不要你的利息,一發連銀子也送與你當彩禮哩!”
方掌櫃乍一聽時,如何肯依?
他家月娘也才十來歲,可這位老鄉已經快四十歲,且還是作妾!
當即也沒談攏,雙方胡亂道彆,各自家去。
然而接下來幾日方掌櫃又連連碰壁,眼見著越發捉襟見肘,而女兒過不幾年也要說親,那一應嫁妝卻如何湊的出來?不由得動了心腸。
左右女兒都要嫁人,嫁誰不是嫁?再者那人是自己老鄉,便現有一份情誼在,也算知根知底了。
再說了,那人年紀雖大了些,可言辭間頗為誠懇,家中也有萬貫家財,女兒嫁過去也是享福的……
這麼想了幾日之後,方掌櫃果然意動,又硬著頭皮去找老鄉。
那老鄉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倒是爽快給了他銀子,隻是又打發一個婆子去相看月娘,得到回信兒後卻又有些抱怨月娘雙足有些大了。
這會兒方掌櫃已經走火入魔,若說原先是對方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此時已經是他迫不及待的往上湊,如何能將到手的銀子再還回去?
一看那老鄉略有微詞,又想起來坊間傳言對方尤為中意纏足的揚州瘦馬,方掌櫃顧不得許多,家去就要叫渾家給女兒纏足。
他渾家一聽,嚇得三魂去了五魄,隻說不行。
且不說那纏足本身就風險極大,苦痛極多,如今月娘也這般大了,早就過了時候,如何能成?
可方掌櫃這會兒已然走火入魔,拿到手的銀子都被他投了進去,便是不行也得行。他不顧發妻苦苦哀求,將母女二分彆關起來,竟直接找了個據說精通此道的婆子來。
原本那婆子是極願意的,可一聽女孩兒都這麼大了,就怕出事,有些躊躇。無奈錢財迷人眼,到底是被方掌櫃丟出來的銀錠子糊住了理智……
後麵的事情不必牧清寒細說杜瑕就能想到。
月娘已經這麼大了,骨頭幾近長成,體重也重了,若再先掰了骨頭學走路,更比年幼的女童要遭罪,磨得皮開肉綻當真輕而易舉!
最近天氣暖了,她雙足血肉都跟布條粘在一處,又日夜綁著不透風,不過三日就化膿感染,腫的青紫一片,又不斷滲出汙血。等方掌櫃終於允許看大夫,月娘都已經燒糊塗,三四天水米不進,最終一命嗚呼。
方掌櫃的渾家哭的肝腸寸斷,隻拉著方掌櫃要償命,又要去跟那老鄉拚了,結果反而被自家男人打了幾巴掌。
沒人能想象出一個悲痛到了極點,又喪失了人生所有指望的女人能做出什麼事來這位母親於清晨丈夫還在宿醉之際,生生用蠻力撞斷鏈接門板和門鎖的木栓,渾身是血的衝出家門,跌跌撞撞的來到開封府衙門口擊鼓喊冤。
原本那位知府老爺一聽又是纏足引發的血案,初始並不大想管,怎知月娘的母親已然孤注一擲,見他有意回避,便大聲哭嚎,將事情原委訴與一位看熱鬨的代寫書信的人,算作狀紙,而引來無數百姓後,她直接把自己吊死了。
上吊並不像許多人想象中那麼難,也不是說隻要趕緊搶救下了就有活命的可能性,事實上,在你將自己的頸子掛上去的瞬間,下墜力就足夠拉斷頸椎,便是華佗在世也難起死回生了。
那許多圍觀的人一開始見這女人掛腰帶還以為隻是做樣子,以死相逼,倒沒怎麼認真,不曾想她竟趁大家不備真的掛了上去。眾人回神也不過喘幾口氣的功夫,可就這麼一會兒,就已經死透了。
這下好了,苦主吊死在衙門口,便是當真是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成了大事,直接驚動聖人。
聖人大怒,下令嚴查,知府不敢怠慢,又自認倒黴,親自點人去抓了方掌櫃並那什麼作妖的老鄉,如今都拿在牢裡。
杜瑕萬萬沒想到事情背後竟然還有這麼一段故事,聽後也是唏噓,良久,幽幽道“此風不可長,若不趁此機會強行摁住,日後必成大患!長此以往傷及國本,到那時便悔之晚矣!”
她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畢竟她生活的時代之前,卻是纏足風俗曾橫行肆虐,隻叫無數無辜女性痛不欲生。
若是這股風氣真的蔓延開來,萬一她以後生個女兒呢?萬一她的兒子或是女兒再生女兒呢?難不成也眼睜睜看著她們把這樣的罪再遭一遍?
而往大了說,若纏足蔚然成風,大祿朝的女性都成了寸步難行的男人附屬品,當真就隻能窩在後院那一畝三分地,莫說想頂半邊天了,怕是連出個門都成奢望!
自由來之不易,總有些人想溫水煮青蛙,不斷觸碰底線。如今她們還能如男子一般招搖過市,騎馬打球無所不能,可現在就有人想叫她們都纏足,若此時不反抗,由著這股不正之風滋生,焉知來日沒有其他更過分的要求?
既然路都走不了了,還出去做什麼?
既然出都出不去了,還知道那麼多做什麼?
既然什麼都不懂,女人還說什麼話?
而等一個人連說話的權利,表達意願和意見的權利都被剝奪,同沒有生命的玩物擺設有何區彆?
杜瑕並沒有不自量力的覺得自己能夠改變一個時代,可若是對這種欺負到頭上,並且若是努力尚有可能阻止的事情還熟視無睹,自欺欺人的裝作事不關己,頭一個良心上就過不去,一輩子都過不去!
她不知道牧清寒有沒有想這麼遠,卻知道這件事實在是個關鍵,說是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也不為過。
月娘的母親不惜用自己的性命要為女兒討個公道,若還被輕輕揭過,支持纏足的勢力必然越發囂張,擴散速度也必將成倍增長,因為就算死了人官府也不會管的,他們有恃無恐!
到時候杜瑕方才對自己後代的擔憂,就未必隻是杞人憂天了。
牧清寒確實沒像杜瑕那樣想的那麼遠那麼多,他隻是想不通,非常不理解。
無數文臣武將投身朝廷,報效國家,為的不就是能叫一眾百姓安居樂業,平安康健?可為什麼分明外麵還沒殺進來,這些人就先迫不及待的要先損傷自身?
多麼可笑,許多天生殘缺的嬰孩你們不待見,如今這些嬌滴滴如花似玉的姑娘,好端端的卻偏偏要折斷手腳!
還反以為美!
有什麼可美的!
他是個血性男兒,當即猛拍桌麵,打的茶杯一陣亂跳,又憤憤起身道“我必要上折子請願!”
“此事宜早不宜遲,”杜瑕立即道“有聖人發話,想必這幾日就要過堂審理了,枯等也是心焦,不若就回去吧。”
牧清寒略有猶豫,歎息道“到底委屈了你。”
他平時要上衙門,甚少有空閒陪伴她,如今更是在婚假中,卻又出了這檔子事。
杜瑕粲然一笑,一麵麻利的打發人收拾行李,一麵道“你這般行事也非一日之寒,我所鐘愛的亦是你這麵冷心熱的,卻又啊你做什麼!”
話沒說完,她就覺得身體瞬間騰空,竟是被牧清寒抱著轉了一圈,登時頭昏眼花,拍打著叫他放自己下來。
小燕等人都羞紅了臉,一個兩個的想看卻又不好意思看,分明用手捂著眼睛,然而卻還故意露出來幾條指縫。
牧清寒卻像是歡喜瘋了,跟方才義憤填膺的模樣判若兩人,低頭就往她嘴上親了口,低聲道“我還是頭一回聽你親口對我說這個字。”
杜瑕給他弄迷糊了,努力回憶過後才想起來自己方才說了什麼“我所鐘愛的”……
哈哈,這人也忒不禁撩了!
她也是起了壞心眼,見幾個丫頭都離得遠遠的,當即歪頭一笑,又湊到牧清寒耳邊,故意一字一頓的說“我愛你呀。”
轟!
她幾乎都能感覺到牧清寒在瞬間燃燒起來,一雙眼睛也亮的嚇人,心臟狂跳不休。
要了老命了,在這個便是夫妻也不過能有些肢體接觸,卻甚少將情愛之類的詞彙掛在嘴邊,撐死了不過說個“我心悅你”的年代,杜瑕這一句話簡直大膽到了極致!
見勢不對的小燕幾個丫頭都縮著脖子跑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順手幫忙關上門。
牧清寒輕笑一聲,道“好丫頭。”
親手點火的杜瑕卻有些慌了,開始胡亂撲騰,讓他放自己下來“青天白日的,作死呢!快彆鬨了,正事要緊!”
“哪裡是在鬨,”牧清寒哈哈大笑,輕輕鬆鬆抱著她就往裡走,一本正經道“你我新婚,當真沒有比這更正的事了!”
杜瑕真是被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無恥模樣驚呆了,這人還有這麼一麵?!
等雲收雨歇,杜瑕有氣無力的聽他摟著自己,喜滋滋的規劃未來“……生個女兒,啊,還是先生個哥哥遮風擋雨的好,然後再生幾個女兒,都要長得如你一般模樣脾性,我必定日日帶著她們玩耍……若實在挑不到稱心如意的男兒,便是養她們一輩子又如何?”
杜瑕哭笑不得的擰了他一把,黑著臉罵道“什麼人,生什麼是你自己這麼說了就算的麼?還養一輩子,合著還沒影兒的事兒,你就先咒自己的姑娘嫁不出去!”
牧清寒自覺皮糙肉厚,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笑著親了她一口,又幫忙掖了被角,道“外頭雨下的越發大了,等會兒叫人把飯送進來……今晚上也未必能停呢。”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杜瑕直接用被子蒙了臉,渾身都給燒得通紅,說不得又去捶他,連聲恨道“都是你!我這頭一回來呢,都是你!”
牧清寒不以為意,任她捶打,隻是笑道“天氣不好窩在房裡又有何不對?難不成偏要出去淋雨?你要出氣容易,莫要打的手疼,我瞧瞧,都紅了。”
說完,又要低頭去親。
杜瑕簡直無言以對,覺得這人成親之後當真變得沒羞沒臊,以前不這樣來的呀!
一石激起千層浪,杜瑕和牧清寒回到開封城內之時,聖人的禦案上已經堆滿了各位官員的折子。
折子內容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要求借此機會將纏足惡習連根拔起,永絕後患;另一類則覺得不過是個人喜好而已,無傷大雅,如同燕瘦環肥各有所愛,若是朝廷當真在朝會上議論,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而其中請求斬草除根的官員又以終於獲得上朝資格的何厲為首,基本上家中都有女兒,又或者隻是單純覺得此舉不妥,有礙國家百年生機;而希望放過的官員大多十分輕視女子,本就覺得女子是男人附庸,理應在家當金絲雀,若纏足能推廣開來,簡直造福全體男人!
兩派人馬爭論不休,吵得不可開交,中間難免也混雜著諸多黨派之爭和個人恩怨,於是迅速將這一件本就不好分辨的事攪和的越發複雜。
牧清寒和杜文暫時都還沒有上朝資格,隻能苦等,便齊齊去了何家,希望等何厲下朝後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哪知這一等就是一整天,都月上枝頭了,何厲竟然還沒回來!
趙夫人也急的了不得,忙打發人去宮門外瞧,結果那小廝很快就回來,氣喘籲籲道“各位大人們都沒回呢,說是直接吵起來了,鬨得不可開交,沒奈何,聖人留了飯,還要再議呢。”
眾人一聽隻是吵起來,而不是打起來,竟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一直到了酉時剛過,大家才聽外頭下人們報道“老爺下朝回來了!”
眾人都起身相迎,就見何厲丟了官帽,邊走邊擼袖子,發髻似乎也不如早上走時那麼整齊了,麵色風雲變幻,一時氣憤,一時得意,好一出精彩紛呈的獨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