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之說“有個小孩也已經離家出走過一次了。”
我說“……”
顧衍之的秘書想了想,又說“我記得有次聽一個兒童心理專家講,有時候打一打小孩子也沒壞處。哄的時候哄到位,打的時候也要一次打治本。尤其是特彆不聽話的時候,就得嚴厲。”
“什麼算特彆不聽話的時候?”
“比如說,跟大人說話很大聲喜歡頂撞,或者動不動就離家出走。”
我說“……”
然後秘書想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不想學習啊,吃方便麵之類的東西超過吃主食啊什麼的,太多了。”
我說“……”
顧衍之輕笑一聲,問“那怎麼打呢?”
秘書說“一般我都是打屁股。”
我說“……”
我終於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聲。顧衍之轉過臉,我麵無表情說“我困了,要睡一睡。”
說完轉身就往旁邊的休息室走。身後顧衍之的電話響起來,接通後立刻傳來葉尋尋的聲音“衍之哥哥,你家大樓前台的這個服務小姐不肯叫我上樓。麻煩你自上而下地施壓一下。”
顧衍之說“你怎麼來了?”
“我跟鄢玉絕交了,我爸媽聽說了這件事狠狠批評了我一頓,然後我就跑去你家找杜綰,可是管家告訴我你們來這裡了,所以我就來這裡了啊。聽說你要給杜綰補習功課?你忙你的,我來給她補習就可以了。”
顧衍之說“我認為比起讓你上樓來,我更應該打電話給你爸媽,讓他們來這裡接你回去。”
“你也可以這麼做啊。”葉尋尋說得非常平靜,“這麼做之後你就等明天上學以後我帶著杜綰離家出走吧。你是知道我離家出走的功力的,衍之哥哥。保證讓你們三天之內找不到我們一根頭發。”
“……”顧衍之抬眼看了看秘書,“讓她進來。”
兩分鐘後,葉尋尋上樓。身後還拎著一隻小行李箱。踏進辦公室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衍之哥哥,我得在你家住兩晚上,你肯嗎?”
顧衍之慢吞吞地說“不肯。”
葉尋尋說“我帶杜綰離家出走。”
顧衍之抄著手,氣定神閒地看著她“你可以試試。”
葉尋尋說“我是說真的。”
顧衍之說“我也說真的。我聽說你有句名言叫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還有兩處秘密基地,一處在t城東麵,一處在中心街。你還有三個異性死黨可以依靠,兩個在鄰市,一個在本市——還用我再說下去嗎?”
葉尋尋看了他一會兒,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顧衍之笑著說“杜綰困了,你大清早折騰這麼久,肯定也困了。你們倆可以去休息室睡一睡,一會兒吃飯叫你們。”
葉尋尋聽完,拉著我的手腕便走。我有點掙紮“喂你等下,我還不困好不好……”
話沒說完就被葉尋尋捂住嘴,直接塞進休息室。砰地一聲關上門,葉尋尋的耳朵貼在門板上一動不動。我看她一會兒“你在乾嘛?”
“你小點聲。我剛才在樓下看見杜程琛了,一會兒保不準他會上樓來。難道你想見到他嗎?”
“你跟鄢玉到底怎麼了?”
葉尋尋顯然有點不耐煩“從今以後你不要再給我聽到他的名字。我不想提這個人,讓人煩透了。”
我說“我覺得他對你挺好的。我覺得你這樣有點任性了。”
葉尋尋抬起眼來“任性這兩個詞,是小孩子的專屬特權。這點你怎麼都不懂!”
“……”
我還未說話,她已經豎起一根食指“噓,杜程琛進來了。你快來聽。”
我跟著趴在門板上,聽到杜程琛一如既往沒有什麼感情的聲音“我們兩個就不客套了。我來帶杜綰回杜家。”
顧衍之淡淡開口“這個恐怕不行。”
“杜綰是杜家人。你們兩個不沾親不帶故,她住在你這裡不像話。”
“沒什麼不像話的。人是我帶來t城的,我得對她負責任。”
“杜綰是我堂妹,我照顧她是理所應當。你把杜綰帶來t城,已經是她的福氣。”
顧衍之的聲音慢條斯理,帶著一分隱淡笑意“杜綰的父親是杜思成,你的親生叔叔。杜綰身為你堂妹,和你跟我之間的關係不應該有什麼區彆。她出生在大山,不代表她一輩子就該呆在那裡。我既然看到了,帶她來這裡就不是她的福氣,我的本分而已。既然已經帶她過來,我總不希望她過得不好。隻是她在杜家的這一年,身高半點沒長,還比在大山的時候瘦了一些,堂兄,我不覺得你照顧她照顧得挺好。”
杜程琛沉默了一會兒“你這樣做,沒有考慮過我的處境。你想把我的堂妹的監護權變更在你名下,有沒有想過有關我的聲譽問題?彆人以後對杜家指指點點,你讓我怎麼處理?”
顧衍之溫和開口“我不能因為你的一點麵子,耽誤一個我帶回來的女孩子。杜綰現在隻有十二歲,她還是個小孩子。這個年紀,本來怎麼折騰都天經地義。但她現在比一年前我回來的時候更加懂事。她從杜家跑出來,沒說過你一句壞話。她忍到這個地步不容易。”
杜程琛說“我以後會對她上心。”
“我認為杜綰不會再相信你的話。”
杜程琛又默然了片刻,說“我不能把她的監護權給你。”
“我本來以為姑父的一些基因沒有遺傳到你身上,杜程琛。”顧衍之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淡,“他以前欠下杜思成的那些財產,你不想代他還也無話可說。畢竟是幾十年前的舊賬,杜綰的父親當時決定不再要,旁人不好再說什麼。但是你不該冷落杜綰,她雖然是個小孩子,卻很聰明,什麼都懂。你這樣做,難道想等著她長大以後,再效仿一遍當年的姑父和杜思成?”
杜程琛一時沒有說話。
葉尋尋碰了碰我,低聲說“顧衍之對你比鄢玉對我好多了嘛。”
“我覺得鄢玉對你挺好的。”
“你省省好了。這一幫年青人裡也隻有顧衍之靠譜一點,剩下江燕南跟楚煜一個滑一個花,姓鄢的那個就更彆說了,涼薄得跟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樣。你知道麼,你前天離家出走,顧衍之都找到我這裡來了,打電話問我你去了哪裡,我怎麼會知道你去了哪裡啊,他當我是金毛尋回犬嗎?”
“……你昨天晚上一跑出去,鄢玉也立刻就去追你了好嗎?”
“他?他追上我把我訓了一頓,顧衍之訓過你嗎?我昨天聽江燕南說,你在網球館裡一失蹤,顧衍之一邊找你一邊給報社打電話,直接要去晚報當晚新增版麵,整一個篇幅都登你的尋人啟事。還說要是找不著就明天接著登。那可是占據整個版麵的尋人啟事好不好,市局領導人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搞得晚報主編都快哭了,但是沒辦法印刷廠還是得印刷。結果印刷到一半又聽說你給找著了,搞得晚報主編又大哭了一次。”
“……”
葉尋尋歎了口氣“顧衍之可是t城碩果僅存的一枚鑽石單身漢。才貌能力家世統統沒得挑,杜綰,你可要加油。”
“……加油做什麼?”
“加油讀小學讀初中讀高中讀大學!等到你有他四分之一眼見學識氣質的時候就跟他表白!他不同意你就一哭二鬨三上吊!然後到時候他就會是你的了!”
葉尋尋低聲說到一半,突地戛然而止。仔細看了看我的表情,臉上慢慢現出一點意味深長的感覺來。
片刻後,她試探著開口“……杜綰,你,該不會真的喜歡上顧衍之了吧?”
“……”
葉尋尋突然變得十分嚴肅“我警告你啊杜綰,剛才的話我隻是說著玩玩的。這都是鄢,楚煜他們那些人常開的玩笑話。我自己也經常被他們這樣開玩笑的。可是你要一直保持冷靜,千萬彆喜歡上顧衍之。你要是真的這麼乾,日後必定有你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當我以二十二歲的年紀回憶這些事,對於葉尋尋所講的這句話,隻能說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假如葉尋尋知道自己有一語成讖的功力,大概當年也就不會自詡未卜先知地漫天預言那麼多事。然而童年無一例外總是希望自己能變得強大而神秘,未卜先知也被視為強大而神秘的一種,葉尋尋這樣要強的人就更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由此也就導致她曾經預言過許多事情,並且當真烏鴉嘴地一一命中。
比如她曾經說楚煜為人那樣花心,總有天道輪回的一天,讓他為特彆的一個女孩子焦頭爛額萬劫不複。楚煜曾對她的這一言論表示好笑,然而在去年當真有一個叫喬喬的女孩出現,楚煜也當真在今年早春的一天夜裡,市內飆車到二百邁,隻為阻止喬喬的一場自殺,卻在最後一個拐口遭遇車禍,至今昏迷尚未醒來;比如葉尋尋還曾經說她和鄢玉終究走不到一起,她憂心忡忡地托著腮將這句話反複說過許多遍,而事實真的就是鄢玉在葉尋尋十九歲的時候離開t城,直至今年葉尋尋與蘭時結婚的時候也未回來;比如葉尋尋還曾經說我喜歡上顧衍之,總會遭遇生不如死的那一天,而事實真的就是這樣。
我原本以為,葉尋尋所說的生不如死,隻不過是一場暗戀心情的百轉千回。從這麼多年的心路曆程看,暗戀總是蒼白而多彩,失望又期待,那種兜兜轉轉,想要戳破窗戶紙又不敢的糾結心情,在當事人的眼裡,堪比一場世紀劫難。卻沒想過,生不如死當真就是生不如死,赤裸裸的殘忍,不帶任何的比喻和掩飾。
然而轉念一想,既然同為一語成讖,那麼老天對其他人都很殘忍,自然如今對我也是要同等殘忍的。總歸不過是我自己還有些不甘心罷了。
隻是如今想來,任何人喜歡上顧衍之,都實在是再輕易不過的一件事。
我在見到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他喜歡捉弄人。卻同時溫柔,從容,豐神如玉。從此之後的歲月中,漸漸沉澱下來記住的,隻有他的優點。
他曾在我最無依無靠的時候帶我離開大山,又在我孤單死心的時候帶我離開杜家。從此成為法律意義上我的監護人。在那之前,我未曾領略過這世上另外一種精致與優雅,自那以後,我的生命天翻地覆,宛如蛻變。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模板。
他可以將每件事都處理得恰到好處,常常微笑,不動聲色,沒有皺起眉心的時候。他有一手好廚藝,最擅長的煎牛排令有幸嘗過的每一個人都念念不忘。他一手撐著額角,一手輕拍後背,在床邊哄人睡覺的樣子那樣好看。他漫不經心,又沉穩強大,讓人覺得足以依靠,完全安全。這樣的一個人,連嫉妒都無法滋生,唯有喜歡。
那一日葉尋尋在休息室的門板後麵,問我是否喜歡上了顧衍之。有那麼一兩秒鐘的時間我心念電轉,再下一刻回複的時候,我將否認進行得輕描淡寫“顧衍之是我哥哥啊。隻是兄長而已了。我為什麼要喜歡他。而且我本身就不喜歡他。”
“你不喜歡他哪兒?”
我快速說“哪兒都不覺得喜歡。”
葉尋尋斜著眼看我“你最好一直這樣下去啊,可彆改主意,永遠也彆改。”
我摸了摸脖子,過了一會兒,還是有點不甘心“改了會怎樣?”
葉尋尋一副冷笑態度,眼角眉梢都是居高臨下的教育和警戒“改了你就死定了。我從小到大,還沒聽說過顧衍之喜歡過誰呢。這也就意味著他活到至今二十二歲,連初戀還沒有過呢。而且據江燕南講,顧衍之甚至連暗戀都沒有過。他對待所有人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些年唯一做的事就是一直跳級跳級再跳級,二十歲的時候讀完本碩回國,在各個部門轉了一圈,今年接任身體不好的顧伯父掌管顧氏。除了這些之外,再也沒有做過彆的事。你覺得這樣的一個人,哪裡像是可能動感情的人了?我覺得他手掌裡根本就缺少一根感情線才對。”
我說“可是他現在有女朋友的啊。”
“誰?我怎麼不知道?”
“你堂姐葉矜。”
葉尋尋眼角眉梢都透著淡薄的冷笑“她?這不可能。葉矜追了顧衍之多少年了,什麼時候追到手過。要我說她就是一根筋,明明人家不喜歡她,非要纏上去。女孩子要有點自尊好不好,隻能甩人和被人追,怎麼可以追人和被人甩。就算喜歡這個人喜歡得死心塌地,也要在嘴上留一分餘地才行。這樣一點點的占據上風,大多數時候都沒有壞處。矜持是女孩子的殺手鐧,是最妥當又輕鬆的事。欣賞不了你矜持的男子,都不是你的良人,舍棄才是硬道理。”
我說“可葉矜是顧衍之親口承認的。”
“親口承認又怎樣?結婚了還能離婚呢。”葉尋尋一臉不以為然,“我猜顧衍之一定是被什麼事情弄得煩了,才拿葉矜做擋箭牌。要不就是顧衍之被葉矜纏得煩了,這才來一招釜底抽薪。要不你就等著看好了,不出兩個月,肯定分手。”
“……你這樣說你堂姐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她又不是我的誰。”葉尋尋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過話說回來,杜綰你長得這麼漂亮,又這麼乖……”
“等等,”我打斷她的話,“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葉尋尋自動跳過我的話,接著說“總之不管因為什麼,我呢,還是很少看見顧衍之對哪個人有像對你這麼關心的。說不定你不喜歡他,可他喜歡你呢?我真覺著顧衍之清心寡欲這麼些年,就為了等你一個人呢。你也不要太矜持了好不好,連顧衍之你都不喜歡,以後你還要不要嫁人了。”
我看了她一會兒,說“你其實就是拿話消遣我的對不對?”
葉尋尋行雲流水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能看得出來就行呀。”
“……”
隻是,喜歡這樣一種心情,並不可以像燈光那樣,隨時可以調節亮度,隨時可以開關。葉尋尋曾經將話說得這樣輕易,今年她在嫁給蘭時的時候,照樣哭得不能自已;而我對著葉尋尋信誓旦旦,轉頭自己處理這一問題的時候,仍然搞得一團亂麻,無措而茫然。
首先,我用一種談論天氣的態度,裝作很隨意地問博古通今的葉尋尋,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她想了想,說“會覺得他渾身都在發光,像個天使。”
“……你還有其他比喻嗎?”
葉尋尋抄著手沉思了一會兒。這個動作我總是在鄢玉身上看到,如今被葉尋尋做出來,幾乎如出一轍,惟妙惟肖。過了片刻,她說“或者像隻螢火蟲?”
“……”
我終於意識到葉尋尋並不是無所不知的,她也有走下神壇的那一日。麵無表情地打算離開,被她一把抓住袖子“好吧我好好跟你說。兩個人就像是黑暗裡的兩束光,喜歡上對方的時候,你會覺得你是柔和的,他也是柔和的。等你真的愛上一個人,你會覺得你的光芒都歸了對方,你漸漸黯淡,直至融入無邊無際的黑暗,隻有他一個奪目耀眼。”
說完她滿懷期待地看著我“你聽懂了嗎?”
我說“不太懂。”
“不懂就對了。”葉尋尋感慨道,“我也不懂。這是彆人告訴我的,我至今還沒參透呢。”
“……”
我們之間這番誰都聽不懂的談話一度被塵封很久,直至去年葉尋尋在婚紗店中試穿一襲擁有長長曳地裙擺的婚紗,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會兒,忽然問我“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的有關兩束光之類的那段話?其實哪有描述得那麼晦澀,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感覺隻有一個。”
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輕描淡寫道“就是這裡總是會痛。除了這個,再沒有了。”
葉尋尋的講話總是很精準,這句話自然不例外。隻是她還沒有總結出來的時候,我已經體會到所謂痛的滋味。
我在詢問了葉尋尋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之後,又鼓足勇氣去詢問了顧衍之。隻是我雖然準備得充分,去見顧衍之的時候,還是架不住他戲骨級彆的臨場發揮。他那時正在給院前那棵銀杏樹澆水,袖子挽起,露出小半截手臂,一邊指揮我說“去把花鋤拿來。”
我站定了片刻,還是不情願地跑回去,把花鋤拿了來。遞過去後,他又把空空的水桶遞給了我“把這個交給管家。”
“……”
我隻好又把水桶接過去,回到房屋中交給管家。再回來的時候顧衍之已經把銀杏樹周圍的泥土疏鬆好,對我說“去把剪刀拿來。”
“……”
我隻能又騰騰騰跑回屋,問管家把修剪花枝的剪刀拿過來。然後站在旁邊等了好了一會兒,顧衍之終於把牆邊的薔薇花枝修剪完畢,直起身來,對我說“叫管家再拎兩桶水過來。”
我等得忍無可忍終於爆發“我才不去呢!”
他偏過頭,看我一眼,微微一挑眉“為什麼不去?”
“……我有作文寫不出來,需要幫助。”我說,“你看我都站在這裡等你這麼久了,你不能稍微停下來聽一聽我的問題嗎?”
他笑了一聲。眉眼間再好看不過的模樣。問我“什麼作文?”
我定了定神,說“題目叫做‘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語文老師會給你們留這樣的作文題目?”
我仰臉看著他,說“啊。”
他淡淡說“你再啊一個試試。”
“……好吧,這確實不是語文作文。”我按照第二套方案很快改口,“我隻是看到很多男生都在追求葉尋尋。他們都說他們很喜歡葉尋尋,我覺得我也挺喜歡葉尋尋的。但是我完全沒有想給葉尋尋寫情書的想法啊。所以,我來請教你,他們喜歡葉尋尋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感覺呢?你也這樣給彆人寫過情書嗎?”
我說這段話的時候,t城的天空湛藍,繡著幾縷雲邊。我眼前的這個人隨意穿著件白襯衫,舉手投足間從容蘊藉,看過來的眼眸裡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慵懶。
我在他的眼神底下連動沒有動一下。可是心臟那裡跳得究竟有多快,隻有我自己知道。
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看到顧衍之笑了一聲。他把剪刀丟到一邊,兩根乾淨修長的手指理了理我的領口。動作慢吞吞,又遲遲不開口,我忍不住催促“你快點說行嗎?”
他終於開口,卻不是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事“我前兩天碰見你的班主任,聽說了一些事。”
“什麼事?”
“我聽說,”他抬起眼皮來,有點笑容,“最近你收到的情書比葉尋尋還多。有沒有這回事?”
我一下子睜大眼,幾乎呼吸不暢。
我準備了那麼多他可能回答的話,卻沒有防備他來這麼一茬。後麵的陣腳完全沒預備,隻能一麵大聲咳嗽,一麵眼睜睜地聽他接著說“那看來就是有這回事了?”
我毅然決定說謊“才沒有這回事!你聽誰說的這種話!”
顧衍之慢悠悠地念道“親愛的杜綰,冒號。你好,逗號。我是你隔壁班的陳旭光,句號。這是我第一次寫情書,逗號。不知道要怎麼寫,逗號。如果寫得錯了,逗號。請你不要生氣,句號。我很喜歡你,逗號。杜綰,逗號。你知道嗎,問號……”
“……”
我踮起腳尖,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的臉漲得通紅。半晌隻憋出一句話“你偷翻我書包!”
他的眼睛裡還有點笑意,聲音在手心後麵悶悶地“我可沒有。”
我還是有些憤怒“葉尋尋告訴我,大人們說的話十句裡有六句是假話,還有四句半真半假。留在肚子裡沒說出來的才是真話。我覺得這話挺適合你的。”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他把我的手掰下來,慢條斯理地,“情書裡寫的都是什麼,我覺得我比你了解。剛才那些話都是情書裡麵最經常寫的幾句,我隨口編一編,套一套你的話罷了。原來還真有這麼回事。你的書包裡經常有情書?看來以後要每天檢查一次。”
“……”
顧衍之看著我的眼神再平靜不過,我跟他對視一會兒,腦海中有一段時間不停地閃現著無恥啊可惡啊葉尋尋果然說得對這群老男人都是得道千年的老妖精最可怕最不要臉了等等,最後千言萬語隻彙總成了一句話“我去拿水桶。”
說完轉身就跑,被顧衍之抓住手腕拽回去。我沒能提防住速度,腳下一歪,腰身掛在他手臂裡。聽到他悠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杜綰,你喜歡上誰了?”
我陡然僵硬住。
立刻抬頭,去看他的表情。這個動作做起來非常不適,卻根本顧不上。隻看到顧衍之深長的睫毛,他低下眼,仍是幾分不緊不緩的意味“你是打算老實交代,還是我給你說出來?”
“……”
我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心跳如擂鼓。半晌說“沒,沒喜歡上誰啊。我喜歡上誰了,我誰都沒喜歡好不好。”
他又看我一眼,徐徐念道“親愛的燕燕,冒號。兩個月沒有給你寫信,逗號。我很想你,句號。你最近還好嗎,問好。我最近過得不太好,逗號。主要是有一點困擾,句號。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句號。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句號。”
“……”
我終於被他刺激得找回一點力氣,瞪著他半晌,大聲說“你居然又偷看我給燕燕寫的信!”
“首先說,上一次我隻是無意中看到。然後,這一次我也是無意中看到。”顧衍之心平氣和道,“你把信放在桌幾上,我回來拿趟東西就不小心看到,怪不到什麼偷看不偷看的頭上。”
“那你也不能看我的信!就算看到你也該回避的好不好,我都沒有翻過你的手機,你怎麼能翻我的信啊?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你想的話也可以翻我手機,我又沒說不可以。”顧衍之說,“我隻不過隨便這麼看一眼,你就給炸毛成這樣。你究竟喜歡上誰了?”
“……”
我突然一下之間又丟了力氣。過了一會兒,低聲說“我不能告訴你。”
那天我以這六個字作為結尾,後麵不管顧衍之如何詢問,都一言不發。他把人選從楚煜到江燕南一個個地猜過去,最後幾乎把我可能認識的人都問了一遍。我始終不說對,也不說不對。後來想盤問這種事情也需要一定前提,如果不是當事人在意的事,那麼隨便說一說,套便也套出來了。可如果問題正戳中對方心口,那齒關無可厚非就變成兩排金剛豆,再也撬不開。
再之後,一直到我十八歲的生日,長長將近五年的時間,所有的事都像水一樣得淌過去。
沒有發生什麼特彆的事。一切的改變都是按部就班之後的必然。對於顧衍之,如之前葉尋尋所言,果然在兩個月內與葉矜分了手,自那以後沒有再交新的女朋友。葉尋尋因此說顧衍之一麵長成那樣一張好看到讓整個t城女人都心動的臉,一麵又潛心把自己打造成一副溫柔又疏遠的聖人模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這話被偶然路過客廳的顧衍之聽到,腳步頓了頓,偏過頭來“葉尋尋你剛才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葉尋尋立刻坐端正,改口道“我隻是在恭賀教主您片葉不沾身的功夫修至頂重而已。”
顧衍之微微笑了笑“總歸比不上你對鄢玉使的暴雨梨花針。”
“……”葉尋尋刷地變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