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女侍衛!
代王妃今日駕臨郡主府,原本就來意不善。
懷恩侯府屹立百餘年,先出了孟皇後,又出了她這位東宮的太子妃,若非景興帝突然禪位,此時的她與孟皇後攜手,懷恩侯府的地位必定是分毫都不可撼動。然而如今,竟會有人朝薑玳出手,翻出他在西洲的貪賄之事,又拿家奴侵占良田等事為說辭,不出兩月時間,竟將一位正三品刺史革職查辦,絲毫不顧懷恩侯府的臉麵。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上縱然察覺世家尾大不掉,有削其勢力的意思,可東宮的太子都沒出聲呢,定王他算哪個台麵的人物,竟敢悶聲不響的就對薑玳動手了?再說眼前這個庶女,原不過是鄉野之人,靠著陶靖當年姿容過人才跟著雞犬升天,得以在郡主府享受京城的榮華富貴,如今不思知恩圖報,竟反過來幫著定王那等奸佞來對付薑家?
聽臨陽說,陶靖竟還為了這庶女跟她翻臉,年節也過得不安生。
代王妃再好的修養,想到這些糟心事時也難免氣怒,瞧著阿殷,端坐時的神情愈發倨傲,冷笑道“聽不明白?臨陽是哪裡虧待你了,你竟這般跑出去丟她的臉。定王剿匪,帶在身邊帶著的全是粗劣男子,你整日跟這些人廝混,難道不是丟人?侍衛說穿了也隻是伺候人的,怎麼說你也是郡主府上的人,巴巴的跑去伺候旁人,難道不是自甘輕賤!”她徐徐說完,舉茶杯潤了潤,緩聲道“臨陽性子好,容你如此放肆,我卻看不慣這吃裡扒外的做派。”
“王妃怕是誤會了。”阿殷氣怒之下縱不能厲聲反駁,聲音卻也冷硬起來,脊背筆直,麵上殊無懼意——
“定王殿下在西洲的行事,為的是百姓安定、朝政清明。侍衛與軍士合力剿匪,舍了性命安危搏殺,連皇上都讚賞嘉獎,卻不知王妃怎會覺得這是自甘輕賤?至於王妃所說的丟人,古往今來多少女將,不都是與男兒為伍報效朝廷,遠的不說,近的就有北庭的隋小將軍。她是伯府嫡女,率軍作戰時巾幗不讓須眉,令人佩服,依王妃所言,難道也是在丟人了?”
“強詞奪理!”代王妃被她反駁,登時惱了,鳳目倒豎。她雖能隨意斥責阿殷這個庶女,到底不敢平白指摘皇上賞識的隋鐵衣,氣怒之下反倒一時語塞。
臨陽郡主也惱羞成怒,斥道“放肆!你是什麼身份,竟也與隋將軍相提並論。”
“阿殷當然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但道理原本如是,放之四海而皆準,難道還要看身份高低,因人而異?”
上首代王妃冷笑兩聲。這件事說不過阿殷,自然還能挑彆的刺——
“我倒不知你有這般誌向,從前倒是小覷了。”代王妃語聲依舊柔緩端莊,卻是收了怒意,端坐哂笑,“不過似你這般目無尊長,隨意頂撞,全無半點端莊溫柔風範,在京城裡確實尋不到第二個。”
旁邊臨陽郡主就勢斥責道“叫你來是為陪伴玉嬛,你卻枉顧尊卑,頂撞王妃,還不快回去!”
這一聲斥責堵住了阿殷所有的話語,雖則不滿,到底上首既身份尊貴又是長輩,說多了她也吃虧,便隻行個禮,退出去走了。
裡頭壽安公主瞧著阿殷漸遠,才擱下茶杯,笑道“臨陽竟就這樣放她走了?這可不像你。”
——若擱在以前,按臨陽郡主的的盛氣,陶殷若敢頂撞半句,臨陽郡主當場就會怒而懲罰,叫她知道厲害。今日卻就這麼輕輕鬆鬆的放回去了?
臨陽郡主故意歎了口氣,道“今時不比往日,皇上一懲罰兄長,就有人見風使舵,令人心寒。她能有多少本事,後麵還不是陶靖撐著,縱容她頂撞於我。也是我當初瞎了眼,竟覺得他勇武過人,癡心了十幾年。到頭來,反遭此辱!”
“你是郡主。”代王妃聽出其中稍許淒苦語氣,握住了臨陽郡主的手,“這府中上下,一飯一物,莫不是你賜予。早年我也覺得你不該為個男人就固執至此,不過既然到了這地步,你就該拿出郡主的身份來,該懲治就懲治,有身份擺在這裡,他難道還敢說半個不字?”
壽安公主也道“王妃說的對,府裡唯你獨尊,要殺要剮,全憑你裁處。他陶靖算得什麼,更彆說讓這卑微的庶女放肆。”
“我還不是為顧全大局,兄長這麼革職,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臨陽郡主壓低了聲音,“況且如今他要留在京城,必定要時刻護著這丫頭,但凡動點手腳,就要鬨得不高興,也叫我心煩。跟他吵了這幾個月,靜下心來想想,為這麼個庶女就毀了這十數年的心血,著實不值當。”
代王妃笑道“所以你啊,還是舍不得那位郡馬。”
臨陽郡主搖了搖頭,“不是舍不得,隻是不甘心。”
——已經荒廢了十多年的時光,若到頭來還是未能將陶靖征服,那豈不是太過失敗?
壽安公主道“那你就這麼放任她無法無天?”
“那倒不是,在這府裡還有陶靖護著,等她出閣,難道也能被人護著?”臨陽郡主瞧了代王妃一眼,笑道“先前我跟陶靖提起她的婚事,他的意思是要把她嫁到京城外。若擱在從前,我也不計較,放過她也就是了,省得心煩。可如今她這般狂妄,我豈能坐視不理?想來想去,倒是有個去處,最能合心意。”
“哦?”
“王妃若是不嫌棄,我就把她變著法兒送到你那裡去,交給你來調教,如何?”
代王妃有點意外,遲疑片刻,意有推拒,“這事還得王爺點頭,況且府中滕妾本就不少,你那位郡馬哪裡肯。”
“王妃先聽我說完。”臨陽郡主與她是堂姐妹,自然熟知其性情,親自斟茶給她,“陶靖今年起要留在京城,我聽他的口風,是能進禁軍的樣子。以他的本事,官職也不會太低。若將陶殷送到王妃身邊去,一則把她送入王府,往後捏圓搓扁,全憑咱們的意,陶靖也不敢擅自插手。再則陶靖最疼這女兒,代王殿下若是把她捏在手裡,便是捏住了陶靖,將來在宮裡,也能多個照應。”
這麼一說,代王妃倒是頗為心動,倒不是為了磋磨阿殷,而是為了這宮裡的照應。
不過還是方才那個顧慮,“你那郡馬既然寶貝她,哪裡舍得叫她來做滕妾。”
“這便看咱們的手段了。她這張臉生得不錯,隻消讓代王殿下也動這個念頭,生米做成了熟飯,她還能嫁給彆人去?這事橫豎隻有咱們知道,到時候我勸勸陶靖,他不能不願意。”臨陽郡主眼底掠過冷笑,徐徐道“當年他為了一雙兒女,在我跟前委屈求全。若是陶殷進了王府,他為這個寶貝女兒,難道還不肯俯首聽命?”
這主意聽著不錯,代王妃卻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勁,卻也想不出來,隻道“既是如此,回去我與王爺商議。”
這頭兩人商議得興致勃勃,底下薑玉嬛出神般喝茶,目光落在遠處假山上,也不知是否聽了進去。
到得初六清晨,阿殷早早就起來洗漱完畢,卸下金釵脂粉,隻拿玉冠將頭發束起,穿了套明練爽利的勁裝,往定王府上去。
定王府坐落在皇城腳下,距離宮門不算太遠。這一帶住著的都是極得倚重的王公大臣,是以街道修得格外齊整,兩側垂楊整齊林立,掩著朱牆,沒有頑童雜販穿行其間,便格外顯得安靜。
冬日的蕭條在春光下仿佛煥發出了生機,北牆根下的積雪早已融儘,冒出星星點點的綠意。
阿殷今日是徒步而來,到得王府門口遞上名帖,不過片刻,就有人引著她往裡走。
她這是頭一回來定王府,自然心存好奇,順路觀望。
繞過兩丈寬的大影壁,青石板鋪就的甬道直通正廳。王府尊貴,這正廳除了身份高、威望重的人過來,平常從不打開,府中仆役甚至都不許隨意靠近。阿殷跟著走了兩步,便拐向側麵的長甬道,兩側的房屋裝飾華貴,卻仿佛是空置著的,直到過了一重拱門,才見一座雄偉的議事廳,原來是王府長史司的衙署。議事廳兩側有許多屋門,或開或掩,有仆役侍衛匆匆來往,想必長史司諸事都是在此處裁決了。
阿殷得的命令是先去見定王,便也不入長史司。她跟著那引路的門房走了半天,繞過飛簷翹角的幾重院落,卻是拐到了王府的後園。
如今草木凋敝,唯有春光初生,走至一處水池邊,阿殷以手遮陽望過去,就見定王端坐在池邊的亭下,似在釣魚。
管事在此處駐足,恭敬的伸手道“姑娘這邊請。”
阿殷道了聲謝,走至亭外,也不敢貿然進去,隻拱手道“卑職參見殿下。”
“來了。”定王也不回頭,“過來。”
阿殷步上石階進入亭中,見定王坐在一方矮凳上,因為雙腿修長,此時便是交疊盤著,隻剩挺拔的背影沐浴在陽光下。她的左側是個木桶,裡頭放著清水,空空蕩蕩的不見其他,右側則是一方矮凳和釣魚的器具。
她不解其意,問道“殿下這是?”
“釣魚。”定王總算是轉過頭來,抬起眉目將她看了眼,“會嗎?”
阿殷點頭道“小時候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