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你式微又如何。”陶靖冷笑,揮臂甩開臨陽郡主的手。
屋內霎時安靜,臨陽郡主呼吸稍頓,就聽陶靖沉聲道“你或許能仗勢欺人一時,但彆指望仗勢欺人一世!善惡有報,天道輪回,你做過的惡事,我一件件全都記著,終會有清算之日!從前是秉蘭和阿殷太小,你薑家隻手遮天,敢欺鬼神,但今日,奉勸郡主一句,最好相安無事!”
他惡狠狠的說罷,再不理臨陽郡主,過去單手拽起阿殷,也不打招呼,徑直出門走了。
臨陽郡主依舊站在那裡,心中翻江倒海,震驚之下,甚至連剛才的怒氣都消失了,隻剩下滿心茫然——他這是什麼意思?多年夫妻,他還記著舊賬,他知道當年馮卿是怎麼死的了?他到底哪來的膽氣放如此狠話,當真隻是因為攀附了定王?而她這麼多年對他的癡心,這麼多年平白流過的時光,他竟自視若無睹,隨意踐踏?
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少女時的愛慕與執著,十多年來的不甘與賭氣,甚至懷著的些微希望和多年維係的驕傲,在此時全然崩塌。
臨陽郡主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捧著的,驕橫而要強,幾乎從未哭過。
她將拳頭攥緊,想要止住眼角不斷流下的溫熱,心底漸漸又騰起憤恨。
如果不是景興帝禪位,如果不是代王挪出東宮,如果……她依舊是帝後格外疼愛的驕蠻郡主,又怎會有如此被人欺辱、四麵楚歌之時?不甘心!實在不甘心!
明玉堂外,阿殷被陶靖拉著往前走,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她從沒見過父親像今日這般凶狠的罵人,更沒想到他會全然不顧臨陽郡主的臉麵,那樣惡語相向。
暮色中風涼,她跟不上陶靖的步伐,腳下稍稍踉蹌。
將近陶靖的書房時,她才一把拽住了陶靖的手臂,“父親,你剛才是認真的?”那一番怒斥,說郡主是惡婦、翻出舊賬,甚至直言要欺郡主如今式微,還說善惡有報,天道輪回,固然都沒錯,可畢竟衝擊太大。臨陽郡主會不會因此惡向膽邊生,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
陶靖似是猜透她的心思,冷聲道“郡主向來遇弱則強,遇強則弱。不必擔心。”
這意思是臨陽郡主欺軟怕硬,若陶靖氣勢不夠狠、蓋不住她,她吃準了陶靖怕她,便會怒而報複不擇手段;但若陶靖的氣勢完全壓過了她,她反倒會被擊潰,從而生出忌憚。
阿殷隱約明白了陶靖的意思,卻還是道“可她總不會坐以待斃吧。”
“今日激將,就是不想讓她坐以待斃。”陶靖腳步稍頓,壓低聲音道“我已有了四成把握,最晚五六月,你且靜候消息。”
阿殷聞言大喜,“我等著這天!”
阿殷如常在定王府當值,因為開春事多,加上去年西洲薑玳一係落馬後牽出些舊案,定王也被安排了些事,漸漸忙碌起來。
西山之事暫時擱置,定王並未再對阿殷多說什麼,隻是愈發器重,不需出入隨行時,許多要緊的事情都由常荀帶著她去辦。常荀也肯指點維護,加之阿殷當差時本就應變機靈,倒是得了些誇讚,甚至有一回跟著常荀去了趟內省,出來碰見華安長公主時,因阿殷當日精神奕奕,女兒家行禮比之男子更為悅目,被長公主留意,詢問誇讚了兩句。
到得初八那日,恰逢阿殷休沐,多日不見的高妘特意遞個帖子來,請她過去指點馬球。
京城內地方有限,馬場多在郊外的彆居裡。
高家有高晟這個宰相,長子是青年才俊,高元驍也能得皇帝青睞,家底子不薄,在郊外也有處極好的彆居。
阿殷過去跟高妘練馬球,探討些技藝,沒過半個時辰,果然高元驍也來了。
這意圖著實明顯,阿殷不動聲色,繼續留心馬球。直至高妘喊累說要歇會兒時,久在場邊閒坐的高元驍才走了過來。
春和日麗,挺拔健朗的男兒,觀之也算悅目。
他先誇阿殷馬球打得好,又東拉西扯的說了些事,說這彆居附近有處山坳地氣和暖,花開得比彆處早。阿殷平常忙於差事,難得出來一趟,高元驍盛情邀請,必要帶著她和妹妹去看看。
阿殷笑而不語,認真聽他說罷,才挑眉笑道“高將軍何必如此費周折。”
她的目光清朗、明媚,高元驍被她窺破心意,也不覺得赧然,笑道“平常我在宮中戍衛,你在王府當值,難得能休沐碰到一起,自該遊春賞景——好吧,如你所猜,我依舊賊心不死,想借此機會套個近乎。”
阿殷被他這態度逗笑,道“多謝高將軍美意,隻是我依舊並無此意。”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臨陽郡主如何對你,將來會如何,你我一清二楚。令尊如今留在京城,恐怕也是你勸說的?他們有什麼打算,如何安排人手,我雖不能儘知,當初卻也被告知了些許。這事上我會與令尊同心,好讓你早日得償所願。陶殷,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對的心思從未變過。”
這便是要幫陶靖揭露臨陽郡主的意思了。
他投靠定王是為自保,但是出手幫助陶靖,這由頭阿殷自然是明白的。
她駐足側身,認真道“高將軍若能相助,家父必定感激,事關重大,我也不會刻意拒絕,將來我與父兄必當銘感恩情,以圖報答。隻是有件事我須提前說明白,這件事是我會在彆的事上報答致謝,但絕不是將軍想的那件事。所以將軍出手相助前,還是考慮清楚為是。”
高元驍未料她會說得如此直白分明,稍見詫然。
“令妹的馬球功夫不錯。”阿殷轉而看向遠處歇息喝茶的高妘,“不過看得出她誌不在此,這般探討,委實強人所難。今日多謝厚意,將軍也不必再勉強令妹,叫我與她都作難。時辰不早,我還有事在身,先告辭了。”她今日穿的是便於打馬球的勁裝,行的也是抱拳之禮,退後兩步,繼而往高妘處辭彆。
出了高家的彆居,驅馬馳於官道上,兩側柳樹已然抽了嫩芽,有繾綣的燕兒穿梭來去,春光裡生機勃勃。
她極目望著遠山近水,天地開闊,宇內分明,柔美春光令人心神也舒朗起來。
阿殷吐了口氣,失笑。
半月之內連著推拒了兩份心意,兩人都是京城中難得的好兒郎,隻可惜她都沒福分——
一個是她不愛,沒有兩情相悅的婚事總是食之無味,所以推拒後也不覺得如何。另一個,卻是她愛不起。從西洲到北庭,再從北庭到京城,情愫不知是何時滋生的,所以錯過了便覺失落,偶爾午夜回想更覺得遺憾。
卻也隻能遺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