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氣倒不著急——”阿殷挑眉,眼底的嗔怒毫不掩飾,“殿下且說說,我為何生氣。”
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了?
“自然是為前晚眾目睽睽之下的事。”定王自知理虧,有些訕訕的,牽著阿殷至桌邊坐下。桌上擺著才晾好的牛乳,他隨手擺到阿殷跟前,取了瓷勺就想喂她賠罪。
誰知阿殷猛然麵色一變,不由分說將那牛乳推到旁邊,聲音更加冷淡了,“殿下當真不記得?”
……難道還有旁的事?
定王隻覺得頭大。哪怕是當初代王和太子刁難,也不曾讓他如此苦惱過。
那晚的記憶全然空白,想破腦袋也沒能憶起多少,隻依稀記得當時抱她在懷裡,十分愉悅。難道是酒後亂性,不顧她身懷有孕,強要了她?定王立時否了。懷孕頭三個月不能行房的事,不止阿殷說過,那郎中都婉轉提醒過幾次,這事關係重大,他自認沒那麼混賬。那還會為什麼?
阿殷不肯給半點提示,隻管含惱瞪著他。
正是大眼瞪小眼難分難解的時候,外頭忽然有人扣門,說是隋二姑娘求見王妃。
阿殷稍覺詫異,暫時收了脾氣,問詢般瞧著定王。
定王最知隋彥父女性情,當即道“出去瞧瞧?”旋即便同阿殷走出屋外,在廊下駐足。
庭院當中的甬道上,隋麗華一身簡素打扮,身後不見半個人跟隨,隻孑然站立。見阿殷和定王並肩而出時,她心中滿是猶豫掙紮。父親的怒聲責備還在耳邊,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盛怒,沒給她半點爭辯求情的餘地。可要她跟眼前這個出身卑微的女人跪地道歉,實在是太過艱難……懷著最後一絲希冀,隋麗華抬頭看向定王,“定王表哥,我……”
“是有何事?”定王眉目冷肅如舊。
“我……”隋麗華將衣袖揪得愈來愈緊,好半天才道“我來給王妃賠罪。”
“哦?”阿殷眉目微挑,站得居高臨下,“隋二姑娘是要賠什麼罪?”今日去街市時,隋鐵衣就隱晦的提過,說隋麗華性子魯莽不辨黑白,更不分輕重,做了許多錯事。若她悔過請罪,叫阿殷不必顧忌隋彥和她的情麵,秉公處置就是。
隋麗華掌心幾乎沁出了汗,看著阿殷的眼神中滿是不忿。
然而父親的怒責還在耳邊,定王那沉肅威儀之中又儘是袒護的姿態,隋麗華極力挺直脊背,卻隻能極不情願的跪下,“從前我對王妃無禮,多有得罪之處。上次在鄯州,更是……欲謀不軌,險些傷及王妃。還請王妃……”她將緊握著的拳頭藏入袖中,艱難的躬下身子,“請王妃恕罪。”
尷尬的沉默,讓隋麗華每次呼吸都格外艱難,甚至有細汗滲出脊背。
阿殷瞧著底下跪伏的同齡女子,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固然敬重隋彥父女的氣魄,但隋麗華的態度和行徑確實令人反感。好在,隋彥這回處置得還算體麵。
隋麗華對王妃不敬之事自不必說,單是鄯州欲用禁藥圖謀不軌的事,細算起來,就夠她吃許多板子。不過這種處罰顯然不能當真用在她身上,阿殷側頭瞧著定王,眼底笑意莫名,“隋二姑娘是殿下的表妹……”
“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定王毫不猶豫,冷聲道“隋將軍既然說秉公處置,就該以律法論處。”
隋麗華的麵色霎時白了。
從前她仗著是定王的表妹,又有隋彥的疼愛,甚少去理會什麼律法。這回隋彥將一本《魏律》摔到她麵前,她才知道,謀害皇室中人是何等罪過,更彆說阿殷還是定王最看重的側妃,是永初帝特意嘉獎過的功臣。
她的唇上幾乎失了血色,抬頭瞧著定王,聲音竟自顫抖,“表哥……”
定王端然立在廊下,神色並無半點動搖。
隋麗華隻覺心慢慢往下沉,幾乎要墜入冰窖,直到聽見阿殷哂笑般的聲音——
“隋二姑娘畢竟是表妹,若真要依律論處,我也不忍心的。況懲戒二字,終究落在這戒字上,既然隋二姑娘驕躁,不如就清心靜氣的跪在佛前抄兩遍《五蘊論》吧。屆時殿下也掌掌眼,若抄得工整潔淨,便算是清心靜氣,不再追究。否則,再抄兩遍也就是了。”
這懲罰不似律法中那般凶惡,卻讓隋麗華暗暗咬牙。
跪在佛前抄謝罪的佛教,跪的究竟是佛,還是她定王妃?更可恨的是她還留了餘地,若抄得不滿意要再罰,還不是看她心情?
隋麗華幾乎咬碎銀牙。然而此時,卻還是隻能謝恩,“多謝王妃寬宥。”她艱難說罷,遂俯身行禮,僵直著身子告辭離去。
這頭定王直待她出了院子,才低頭朝阿殷道“你倒是會罰人。這經書抄完,她就該記住你身份了。”
阿殷輕笑,挑眉瞧著他,神色已不似方才冷淡。
定王立時握住時機,進屋掩門,道“那晚我究竟是如何惹你生氣?你說出來,罰我抄經也可。”
“殿下當真不記得?”
“不記得。”定王說得誠摯無比。
阿殷恨恨將他盯著片刻,才咬牙切齒的道“那晚殿下迫我用……用……”她沒能說出“用嘴消乏”的話來,然而飛紅的臉頰和含怒的眼神已然昭示一切。阿殷想起方才那碗牛乳,更覺可恨,揮拳打在定王胸口,橫眉怒目,恨聲道“不止如此,殿下還將我雙手綁在後麵不肯解開,叫我酸痛著手臂睡了一夜。殿下且說,該怎麼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