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戌時到此刻,三個時辰過去,那邊就算要商議什麼,也早該商議完了。此時再逐太子出去,又能如何?
永初帝揮手,“不用管。”
等那侍衛出去時,永初帝對著頂帳上的繡紋,又開始出神,滿心疲憊。
這等要緊關頭,太子做出孝順姿態強行留在皇後殿中,他們要商議何事,永初帝幾乎都不用猜。敬重了許多年的妻子,疼愛了多年的兒子,到頭來卻送了這樣一份大禮。謀害公主不說,趁著他病了難以主事,竟還違抗禁足之令暗裡通氣謀劃,毫無悔改之意。
也是他當時氣急了疏漏,雖禁足皇後,卻忘了下令讓旁人不入昭仁宮,反被她鑽了空子。
永初帝病中歎息,知道此時的皇後與太子,早已脫出他的掌控,尾大不掉。
連謀害公主的事都敢做,又不加掩飾的母子深夜同謀,他們會做些什麼,永初帝實在不敢小覷。然而他病中精力有限,內外布防在不知不覺中受孟皇後蠶食,此時對於宮廷內外的掌控早已大不如前。皇後和東宮的凶態已現,這麼多年的扶植培養之下,他這個做皇帝的想要剪除,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若稍有失當,激起他們凶性,局麵會如何演變,還不好說。
白日裡阿殷的那番話依舊令他心驚。
倘若嘉德當真遇害,團團糟的局麵下,他病重在榻難以主事,未嘗不會被皇後趁機做手腳。嘉德的喪事必得交給皇後操持,外頭的事又隻能是東宮儲君與眾臣商議。案子會查成什麼結果,禁軍中會安插哪些人手,朝中又會怎樣震蕩,他哪裡還有精力去掌控?彼時皇後和太子分彆掌控內外,他身邊有兵卻無將,連病榻都離不了,談何廢東宮、廢皇後?
祭天事情上的暗流湧動隻是表象,卻原來致命殺手,是在這平淡無奇的端午宴上。
如此險惡用心,東宮和皇後必得除去!
然而永安王玄夷素性文弱不擅此事,能幫他穩定局勢的,竟然還是隻有定王。
定王,定王,當年賜封號時不過臨時起意,卻原來這封號竟真如其人。
永初帝沉著臉想了片刻,既然沒了睡意,索性叫魏善取了幅棋盤過來。黑白二子錯落的擺在棋盤上,永初帝細算他手中和東宮手中的力量,臉色愈發難看。
窗外雨聲依舊潺潺,滴打在簷頭瓦上,夜空陰沉如墨。
定王府,阿殷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皇後和東宮布下的大網漸漸收攏,從祭天的安排到上林苑的事情,隱藏的勢力和陰謀浮出水麵,東宮和孟皇後在朝中、在內廷仗著永初帝的信重經營多年,幾乎能與老皇帝分庭抗禮。可惜那老皇帝隻看到太子的庸碌孝順,提防了定王的鋒芒,卻沒察覺孟皇後在背後的經營。而今的局麵固然是他咎由自取,定王府卻不能束手就縛。
府上人手就那麼多,常荀雖漸漸從祭天的事抽身,據說最近常家也是風波不斷,著實忙碌艱難。
曹長史固然忠心,卻隻精於朝堂的事情,在內廷能用的手段少得可憐。
謹貴妃倒是在內廷,可惜地位雖尊榮,卻沒半點實權魄力,比起孟皇後來,幾乎沒半點反抗之力。
所有的一切,都隻能押在定王身上。看老皇帝何時能夠正視危險召他回京,看定王何時能夠趕回京城。
連著數日的陰雨,斷斷續續的下個不停,太陽稍稍露臉便被陰雲遮著。
明明是盛夏時節,卻還是涼風陣陣。
阿殷懷著身子,起居格外精心,雖不能在這節氣裡用火盆,卻還是叫人換了被子。夜間怕受涼,還叫人備了手爐擱在腳邊,隻消掌心暖熱,渾身便能舒適許多。
晚間照常翻了幾頁書,外頭雨聲淅淅瀝瀝的令人心煩,索性早早的擱下書卷,躺在榻上發呆。
寬敞的榻上唯她一人睡著,總歸有些不習慣。阿殷將手落在平常定王睡的地方,慢慢摩挲,許多事情浮上心間,想到曾經那些凶險,漸漸又覺得無所畏懼,遂將定王從前送的那麒麟玉佩按在掌下,闔眼安睡。
夜半夢回,朦朧中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她住入王府後,夜間自然不似行軍做侍衛時機警,朦朧片刻後才清醒起來,然後聽見極輕微的門扇響動。那響動淹沒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幾不可聞,卻令阿殷心頭警聲大作——會是誰突破外頭層層防衛,悄無聲息的夜闖靜照堂?
防身的匕首是時常備在榻下的,這是定王多年的習慣,阿殷也有沾染。
不動聲色的翻身握住匕首,阿殷緊盯帳外,極昏暗的燭光中,看到一雙黑靴走了進來,悄無聲息。她猛然想到什麼,有個清晰的猜測湧上心間,幾乎能夠認定來人是誰,卻還是不敢置信,更不敢掉以輕心,隻死死盯著帳外。
屋內極為昏暗,那雙黑靴繞到內間,阿殷總算能借著極微弱的燭光,看清那一角墨色的衣裳。
警醒防備在那一瞬間消失殆儘,她鬆開匕首,難以置信的看著來人走入帳中。
高健挺拔的身材黑睽睽的,輪廓在暗夜中十分模糊,他渾身裹著雨氣,像是有些猶豫,隻慢慢的解開夜雨浸透的外袍,丟在地下。隨即除了鞋襪,隻剩中衣長褲在身。
阿殷側臥在榻上,強裝了片刻,到底難以裝睡,揚手掀開錦被,便坐起身來。
定王小心翼翼的動作默然頓住,下一瞬,他便撲入帳中,將阿殷重重拽入懷中。結識的胸膛撞在阿殷臉側,他想心跳在那一瞬間如戰鼓擂動,雙臂緊緊箍在阿殷背後,不由分說,低頭便含住了阿殷的唇。
久彆的思念,晝夜不同的疾馳,懸著的心在抱住她的時候歸於原位。
驚喜鋪天蓋地,她緊貼在定王懷中,雙臂藤蔓般纏繞在他腰間。
好半晌,定王才鬆開她,聲音微顫,“阿殷。”
他單手撫著阿殷小腹,又在阿殷唇上眷戀的親吻,啞聲道“你沒事,就放心了。”
阿殷的雙臂滑到定王頸間,唇瓣也湊過去,親吻他的唇瓣,甚至那紮人的青青胡茬。熟悉的氣息包裹,寬肩瘦腰就在跟前,所有的擔憂不安早已煙消雲散,她對上定王的目光,心中無比踏實,笑生雙靨,“殿下回來,我也放心了。”
闊彆近月的紅綃軟帳,玲瓏身段,朝思暮想的美人在懷,她將阿殷圈在懷中,俯身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