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遍所有可能知曉此事,又可能善意提醒阿殷的,唯有一個人——太子妃常蘭芝。
常蘭芝心性隨了其父常鈺,頗為端正,永初帝當初擇她為太子妃,一則是因常鈺中書令的地位,再則也是她心性確實比旁人端正,將來可堪母儀天下,規勸君王。東宮這兩年察覺危機後,使了不少陰狠手段,幾番鬨下來,太子妃漸漸失寵,反倒是帶著崔家投其所好的崔南鶯得太子和孟皇後看重。這也是因常蘭芝勸太子當以儲君身份行事,不可用齷齪手段,才被漸漸冷落。
這回密謀,孟皇後自然不敢讓常蘭芝參與,所以具體手段,她必定不知。
然而東宮行事,總需假人之手安排,常蘭芝居於太子妃之位,會聽到風聲,也是理所應當。她原本待人寬厚,身為太子妃,平常總規諫太子,勸他行胸懷天下的大道,得知他竟要用謀害公主繼而背君欺父的齷齪手段,豈能安心?
常家的權勢、地位固然要緊,常鈺教給她的底線,卻也不會觸碰。
難以勸得太子懸崖勒馬,她所能做的,也唯有設法保住嘉德的性命。
所以錦囊傳訊,又將痕跡抹得乾淨,便順理成章。
定王看著常荀的神情,亦從中肯定了這份猜測。
常荀歎了口氣,麵上是少見的憂愁。姐姐的心性,放在明君身邊,是相得益彰,可放在那心術不正又庸碌無能的太子身邊,就格格不入了。這回暗裡提醒,原本是救嘉德的性命,卻又將東宮和孟皇後陷入險境,她的心中當是何等煎熬、矛盾?倘若被太子得知,她哪裡還能有活路?
這樣的好意,常荀真是盼著永遠不要被人知道的好。
定王在常荀肩上拍了拍,沉聲道“救命之恩,咱們必當回報。阿殷,錦囊的事,你可對旁人說過?”
阿殷對常蘭芝了解太少,隻當東宮沆瀣一氣,根本不曾往她身上想過。見常荀歎氣,還當他是自愧無能,隻是道“除了常司馬,沒跟任何人提起。”
“那就永遠不要再提。”定王肅容,旋即道“傍晚我會入宮。”
常荀自知言下之意,緩緩點頭,“殿下務必當心。”
“你們也是,令尊那邊如何?”
“父親不會插足此事,近來我家中矛盾,也是因父親勸叔父安分守己,叔父不服所致。”常荀笑了笑,“殿下放心,父親與我,都分得清楚局勢。”
定王徐徐點頭,旋即吩咐常荀加強府中戒備,叮囑他若遇急事,當如何處置。
他的安排多是為了定王府,阿殷在旁聽罷,依舊不敢放心,“府中的事,有常司馬在,左右典軍也都在,不會有什麼大事。我怕的,還是宮中。這回嘉德的事情,宮中陰謀算計的厲害我算是嘗到了,殿下在宮中,務必要小心。”
“陰謀固然厲害,卻也都是鋪墊,最要緊的還是最後的真刀真槍。放心。”
阿殷對上定王目光,深沉冷厲,是戰場上叱吒風雲的殺神風采。
她輕了口氣,緩緩點頭。
傍晚時分,散騎常侍馮遠道奉聖旨攜數名禦前驍騎營來到王府,聲稱有事請教定王妃。如今正是嚴查嘉德公主案子的要緊時候,曹長史和常荀忙將一行人迎至廳中,馮遠道依禮拜見定王妃,因事關重大,掩門相詢。
半柱香的功夫後,馮遠道告辭離去。
阿殷送他們出廳,瞧著馮遠道身後那道漸漸遠去的背影,暗暗捏了把汗。驍騎營是由永初帝親自點選,不過五十人,負責殿中護衛和外出隨扈。因職位要緊,尋常都穿重甲,帶頭盔,威武而神秘,隻需攜帶令牌,出入宮門便不受盤查詢問,身份格外特殊。
馮遠道今日所挑的,儘與定王身形相仿的人。
定王混入其中,又是騎馬而行,那些微身形差彆,便看不出來。即便宮中防衛甚嚴,各處宮門盤查仔細,用這種手段,也無人能夠察覺端倪。
順利入宮後到得承乾殿中,馮遠道依命入殿中拜見,驍騎營的數人歸隊。
待酉時輪值,定王在隱蔽處卸下那一套重甲頭盔,才避過旁人,悄然奉命入殿中拜見。
永初帝自察覺孟皇後險惡用心之後,便停了殿中的龍涎香,隻是紅漆柱和垂落的帳幔久經熏香,那味道還是幽微不散。魏善在門外奉命把守,殿中不見半個旁人,定王行至永初帝榻前,跪拜過後,目中終究露出擔憂,“父皇龍體欠安,可有好轉?”
“你及時回來,便稍有好轉。”永初帝麵露欣慰,“一路可有異常?”
“兒臣已做了安排,無人察覺。昨晚深夜入城,在府中藏身,除了司馬常荀,無人知曉。”
永初帝聞言頷首。
有了這顆定心丸,老皇帝懸了多日的心總算歸於原位。他雖臥病在榻,這些天卻也沒閒著,將宮中布防及主要將領的底細又摸了一遍,趁著孟皇後和太子尚未發難,拿捏著分寸搶時間做了些安排。父子二人商議對策,又將永初帝信重的馮遠道召入殿中,定下策略之後,又召魏善入內,吩咐他先行安排。
至夜,定王藏身承乾殿中不露麵,永初帝派魏善傳旨,封鎖外麵各處宮門,召太子入承乾殿見駕。
派出去的內監已走了多時,外頭卻還沒有半點動靜。東宮就在皇城邊上,一趟來回,哪還需要那麼多功夫?
永初帝臉色黑沉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