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是這樣煉成的!
“回皇上,皇後娘娘受了寒氣,需要好生調養幾日,微臣這便開個驅寒的方子,要提防的是發燒。另外,娘娘腿上舊傷未愈,又浸冷水吹冷風,以後定要多加當心,以免落下病症。”太醫仔細給葉蓁蓁診斷之後,說道。
葉蓁蓁已換了乾爽衣服,身上裹了三條被子,活似一個小山堆。她此時方感覺暖和了一些,臉上也有了血色。
素風和另一宮女正在用乾手巾給葉蓁蓁擦頭發。她的頭發又長又密,很不容易乾,黑沉如一叢鴉羽,鋪在床上。
紀無咎看著葉蓁蓁手上纏的紗布,問道“手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回皇上,娘娘的虎口處有一處撕裂的傷口,大概是落水時不小心碰到什麼東西。”
葉蓁蓁懶洋洋地掀起眼皮,解釋道“試槍時鳥銃炸膛,把我的手震裂了。”
“你也太過胡鬨!”紀無咎厲聲斥責。炸膛不是小事,輕則重傷,重則一命嗚呼,神機營曾有個人瞄準時遭遇炸膛,鋼珠穿眼入腦,其狀慘不忍睹。今天葉蓁蓁隻是被震傷虎口,不得不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葉蓁蓁見他橫起眉毛又要罵人,乾脆拽起被子把腦袋一兜,悶不作聲。紀無咎很是無語,照著她的頭拍了兩下“出來,彆裝死。”
葉蓁蓁突然想到一事,探出腦袋向身邊的王有才說道“快去池邊把鳥銃給我撿回來。”
王有才領命剛要走,紀無咎卻叫住了他“慢著。馮有德,你去撿,撿到之後直接送去乾清宮。”
葉蓁蓁不悅“那是我的東西。”
“連你都是我的。”
“……”
紀無咎站直身體,俯視葉蓁蓁“行了,你歇著吧。以後不許再玩兒什麼鳥銃,這是聖旨。”
晚上,葉蓁蓁果然發起燒來,身上滾燙似炭,嘴裡胡言亂語。紀無咎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便起身讓宮女端來一直溫著的藥。然而葉蓁蓁已燒得迷迷糊糊,口裡乍入苦澀的液體,又怎麼肯喝,因此素月喂一勺她就吐一勺,到最後乾脆緊閉起嘴巴。濃得發黑的藥汁湧出嘴角,順著脖頸蜿蜒流下,滴在枕頭上。
無奈之下,紀無咎隻好把她抱在懷裡,一手捏著她的下巴逼迫她張口,素月便把藥喂進葉蓁蓁的嘴裡,因下頜被鉗著,葉蓁蓁無法吐藥,喉嚨動了兩下也就把藥咽下了。紀無咎又在她胸口輕撫,以防她嗆住。忙活了半天,二人總算把剩下的半碗藥給葉蓁蓁灌下去,葉蓁蓁還未發汗,他們兩個倒是先出了一頭汗。
紀無咎讓素月在外間候著,他把葉蓁蓁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葉蓁蓁燒得兩頰通紅,眼睛緊閉,眼角還掛著點點淚珠。這女人平時威風得像一頭小老虎,如此柔弱的樣子倒是難得一見。
躺下之後,葉蓁蓁又開始說胡話了。紀無咎豎起耳朵仔細聽時,聽到她說“爺爺,彆把我嫁給皇帝。”
悠悠歎了口氣,紀無咎自言自語道“你不想嫁,朕又何曾想娶。”
隻是,如今木已成舟,你我二人畢竟是夫妻。後宮之中佳麗雖多,卻隻有你,是要和朕埋在一起的人。
生同眠,死同穴。
人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二人不知要修多少年,才修來今世夫妻。然而雖為同床,卻是異夢,這段孽緣,真不如不修的好。
次日一早,葉蓁蓁起來時,發現外頭下了一夜的雪,滿世界銀裝素裹,仿佛鍍上一層琉璃。她的燒已經退了,雖然太醫囑咐不能出門,恐再受了寒,但葉蓁蓁不想錯過今冬的第一場瑞雪,堅持要出去走走。素月勸不動,隻得把她裹得像個蠶繭一樣,懷裡塞個大手爐,仔細檢查一番,確認妥當之後,才讓王有才推著她出去了。
葉蓁蓁說想去看梅花,王有才就推著她在禦花園左近的梅舍附近溜達,走了並不遠,遇到好幾撥人。葉蓁蓁戴著個貂皮帽子,圍著個狐狸毛做的圍脖,身上再蓋一張老虎皮做的毯子,渾身上下隻露著一雙眼睛,活似個走馬行商的皮毛販子,接受著各人的頂禮膜拜。
其實這時節梅花開得並不多,隻稀稀落落有幾株心急一些的,先頂著初雪綻開笑顏,其他大部分都含苞不露。葉蓁蓁一開始還有些納悶,能賞雪景的地方多的是,怎麼一個兩個的都往梅舍跑,難道滿皇宮都是愛梅之人?等看到紀無咎的身影,她才了然,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紀無咎離得挺遠就認出了葉蓁蓁——她身上蓋的那張虎皮太過顯眼。
“參見皇上,臣妾腿傷未愈,不能行禮,請皇上莫怪。”葉蓁蓁心安理得地坐著,說著這些廢話,因為下半張臉都藏在圍脖裡,所以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可好些了?”紀無咎說著,伸進她的帽簷,探了探她的額頭。他一早起來時她的額頭還有些燙,現在竟然已經完全退燒了,不得不說這女人的身體還真是皮實,一點兒不像個女人。
他這個動作略顯親昵,葉蓁蓁有點不太適應。同樣不適應的還有一眾圍觀的鶯鶯燕燕們。賢妃、僖嬪、王昭儀、溫婕妤等,竟然都在這裡和紀無咎巧遇了,現在看到紀無咎對葉蓁蓁的體貼,心思各異。
莊妃也在,這女人很乖覺,主動站在了葉蓁蓁身後,幫她整理了一下裹在身上的層層衣物。
葉蓁蓁滿意地眯起眼睛,打量周圍的女人們。賢妃本身就有一種冰清玉潔的氣質,現在披著一條銀狐皮做的披風,頭上簪了兩朵梅花,往雪中一立,莫說男人,太監見了都要動心。所以,葉蓁蓁想,紀無咎這回大概也就順水推舟原諒她了。
紀無咎心情不錯,他想帶著他的大小老婆們去梅舍坐一坐。所謂梅舍,其實就是個四麵透風的涼亭,建在梅林之中。幾人尚未進入梅舍,卻見在梅樹掩映之中走來一個女子,身著紅鬥篷,手托白色琉璃瓶,瓶中插著一枝怒放的紅梅。女子五官小巧彆致,臉上線條柔和溫婉,美目流轉之間,不是麗妃是誰?
葉蓁蓁這才想起來,麗妃的禁足期確實已經過了。
麗妃手捧紅梅施施然走上前來,眾人都以為她會獻給紀無咎,卻沒想到她見禮之後,對著葉蓁蓁跪下來“皇後娘娘,臣妾見這枝梅花開得尚算彆致,便折下來,本想親自送去坤寧宮,沒想到在這裡遇到您。薄物簡俗,隻是臣妾的一點心意,還望皇後娘娘不要嫌棄。”
“王有才,還不快扶麗妃起來。”葉蓁蓁心想,這回麗妃是真的拉下臉來了,這麼冷的天兒她就直剌剌跪在雪裡,勇氣可嘉。
王有才連忙把麗妃扶起來,身後一個坤寧宮的宮女接過麗妃手中的梅花。紀無咎看著麗妃,微一挑眉“怎麼光有皇後的梅花,沒有朕的?”
麗妃迎著他的目光笑道“皇上喜歡,臣妾再去折便是了。”
“不必了,朕記得你宮中也有一株梅樹。”
紀無咎扶著賢妃走進梅舍,葉蓁蓁故意落後幾步,看著麗妃的背影,心想這回是哪個高人給她的指點,難不成真是她那個宮女繁春?紀無咎罰她也不過是因為她當眾頂撞皇後,太過無禮,現在她跑來給皇後做小伏低,讓紀無咎看在眼裡,估計有什麼氣也都散了。況且又是這麼個美人,琉璃世界,人比花俏,神仙見了也要動些凡心。
“娘娘,想什麼呢?”莊妃問道。
“我在想,這個麗妃今兒還真像是個梅花仙子。”
莊妃一撇嘴“裝得再像,也不是真神。”
葉蓁蓁低頭尋思著,麗妃這回真的是要複寵了,賢妃看樣子也差不多了,還有紀無咎那個表妹,過幾天也該入宮了,這回後宮之中可是有熱鬨瞧了。一個男人要應付這麼多女人,看來當皇帝也不容易,這是對男人身心的巨大考驗。
不過這些不關她的事,她隻希望這幫女人都識相一點,彆上趕著往她的槍口上撞。
單從外表上看,許為容確實當得起“絕色”二字,高挑身材,瓜子臉,肌膚細膩白皙如剝了殼的煮雞蛋,一雙水眸十分靈動。
一早她給葉蓁蓁請安時,遭到了圍觀。按例,才人隻能站著,但考慮到她初承恩露,葉蓁蓁十分體貼地給她賜了個座。
許才人是太後的侄女、皇帝的表妹,所以四處樹敵如麗妃、招貓逗狗如僖嬪,也不太敢把她怎麼樣。因此雖然昨晚皇帝歇在她那裡,今天並沒有人說什麼酸話,坤寧宮一片和諧。
然而看到彆人麵上對她客氣,許才人心裡頭卻暗暗發苦。昨晚紀無咎確實睡在她身邊不假,但是從頭到尾對她秋毫未犯,她一個女兒家家的,又不好主動勾引他。
葉蓁蓁照例賞了幾件東西。紀無咎早就發過話,不許她賞癩蛤蟆,所以今日的恩賞也沒什麼新奇,許才人隻掃了一眼,便讓人收起來,自己起身謝恩。考慮到因為葉蓁蓁的阻撓,才導致她隻能被封個六品才人,許才人對葉蓁蓁自然沒什麼好的觀感,然而兩人地位懸殊,她也不敢怠慢。
周圍人也跟著看了份兒熱鬨,僖嬪說道“臣妾瞧著,娘娘賞的那串香木手串,似乎皇上也有一串?”
溫婕妤附和道“確實如此,前兒我還見皇上戴過。”
葉蓁蓁自己寶貝太多,大部分她都記不清楚來曆。不過她對素月素風兩個放心,她們倆斷不會讓她把紀無咎送的東西轉手送人。
這手串確實不是紀無咎送的,而是西域某小國進的貢品,隻有兩串。紀無咎覺著那手串的香氣聞起來清神醒腦,就留下來一串,餘下一些東西拿到坤寧宮,讓葉蓁蓁分賞下去。所以這另一件手串就到了坤寧宮。
許才人聞聽此言,回去就把手串戴上了。下午時她又單獨去見了太後,正好紀無咎也在,三人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許才人留心看紀無咎的手腕,果然發現他左手上戴著一串香珠,與她的一模一樣。
離開時,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慈寧宮,許才人沒顧上身份的差彆,快步趕上去,挽起紀無咎的胳膊。反正她以前也是這麼做的。
“笑什麼?”紀無咎問道。
“表哥,”許才人拉起紀無咎的手,自己也伸手給他看,“你看。”
紀無咎聽她稱呼他表哥而非皇上,已經有些不適應,轉而看到兩人手腕上一模一樣的東西,便問道“你從哪裡得來?”
“皇後娘娘賞的。”
皇後有這東西並不稀奇,紀無咎收回手,沒說話。
許才人小鳥依人地靠近他,笑得嬌俏可人“表哥表妹,天生一對。”
紀無咎停下腳步,輕輕推開她“這話也是皇後說的?”
對方拒絕的意思太過明顯,許才人落寞地低下頭“這話不好嗎?”
“不好,以後不要這樣說了,”紀無咎仿佛沒察覺到她的失望,他退下自己的手串,放入她手中,“既然你喜歡,這個也給你吧。”說著,不理會許才人的反應,大步離開。
許才人低頭看著手中的珠子,咬了咬牙,怒氣漸漸爬上眼睛。她許為容和紀無咎才是青梅竹馬,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對,站在他身旁的本應是她。隻因為葉蓁蓁的爺爺有權勢,表哥才被這個女人搶去。
這讓她如何心甘!
葉蓁蓁不知道紀無咎在發什麼瘋,拿了好多奏折跑到她的坤寧宮來批。
外頭雖然冬寒森森,但坤寧宮裡燒著地龍,暖閣中架著兩個炭盆,裡頭堆著無煙的上等銀絲炭,燒得旺旺的,烘得室內溫暖如春。門口一盆水仙花就這麼應著暖氣開了,白色水靈的花朵散著絲絲清香,讓人聞著就精神一振。
葉蓁蓁心想,怪道人人都想當皇後,就衝著坤寧宮的地龍,她也不能被廢。
紀無咎來時,葉蓁蓁正在玩兒華容道。民間那個叫史天長的奇才把華容道也改進了一下,改得更加複雜和匪夷所思。紀無咎看到葉蓁蓁在玩兒,無恥地湊上來,三兩下把她的局給解了,換來葉蓁蓁一陣翻白眼。
批了會兒奏折,紀無咎遞給葉蓁蓁幾份“朕看你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不如幫朕批折子吧。”
葉蓁蓁接過奏折還未看,就先覺得紀無咎目的不良。跳坑跳得多了,人也就有了幾分經驗。這幾份奏折的內容看起來平淡無奇,上麵都有閣臣的票擬,就等著皇帝做最後的裁定。但是仔細一看,葉蓁蓁就看出了殺機其中一份是方秀清上的,說的是大同換總兵的事兒。原先那個總兵因為克扣軍餉,引起軍中嘩變,紀無咎毫不含糊,派人過去就地砍了他的頭,接著收沒家產,補發軍餉,安撫軍心。現在總兵一職空缺,方秀清在奏折中建議提拔李旭為新總兵。
問題就出在這兒,李旭是葉蓁蓁的大哥葉信芳的連襟,屬於葉黨,他方秀清跟著獻哪門子殷勤?
這個李旭,葉蓁蓁雖然沒見過,卻也聽說過。據說他是一員虎將,勇猛異常,但脾氣急躁,適合上陣殺敵,卻不適合運籌帷幄。大同是邊關重鎮,時有夷寇犯邊擾民,身為總兵,責任就更重大一些。紀無咎不答應此事還好,一旦答應了,雖是拔擢,卻也無異於把李旭架在火上烤。而且官場上沒有獨行俠,他一人犯錯,葉氏必受牽連。
葉蓁蓁心想,這方老狐狸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自己得個選賢不避私的美名,還給葉黨出了一道難題。當然,這事兒最終還是要看紀無咎的意思,隻是……這渾蛋把折子拿給她看是什麼意思?
紀無咎能是什麼意思?他現如今也想明白了,葉蓁蓁雖是葉修名的孫女,但也是他紀無咎的老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管怎麼說這個女人是他紀家的人,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想再為難她。隻不過有一點,既然嫁給了他,那就要一心為他著想,不能總顧著娘家的臉麵利益。
所以他就拿了這麼份奏折試一試葉蓁蓁。標準答案應該是葉蓁蓁把決定權還給紀無咎,並表示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這個當妻子的都會支持你;即便不選標準答案,倘若葉蓁蓁同意方秀清的提議,紀無咎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葉蓁蓁選了一個背道而馳的答案她提起朱筆,在那份奏折上打了個大大的叉,隨即說道“李旭有勇無謀,難當此任。我看方大人選人的眼光也不過如此。”
這才是葉蓁蓁。紀無咎心想,如此坦坦蕩蕩地、毫無保留地,給他找著不痛快。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葉蓁蓁身體底子本來就好,加上良醫良藥,才兩個多月,她的腿就完全好了。
這貨選了一個很特彆的方式來慶祝自己重新活蹦亂跳。
話說這天下午,紀無咎正在養心殿埋頭乾活兒,外頭坤寧宮一個太監跌跌撞撞跑進來撲通跪倒“皇上,皇後娘娘瘋了!”
紀無咎聞言,把筆一扔,直奔坤寧宮。馮有德抱著個黑色的披風跑著跟上來,給他披上。
坤寧宮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主子也有奴才,每個人都仰著頭,嘴巴不自覺地張開,像一溜等待投食的雛鳥。
紀無咎也跟著抬頭,待看到房頂上站的人時,頓時火冒三丈“葉蓁蓁,你給我下來!”
葉蓁蓁像是沒聽到他說話。她筆直地站在屋頂上,左手叉腰,右手舉著一把鳥銃,仰天大笑,“哈!哈!哈!!!”
下邊兒人心都提起來了。坤寧宮高闊宏大,把葉蓁蓁的身影襯得十分渺小。屋頂又陡,還離地那麼高,就算是個神誌清醒的也要提防萬分,何況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