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庇護下的寺院,甚至能夠越州跨縣,兼並土地,買賣莊園。
東都洛陽的昭成寺,在四十年間買賣兼並土地近一萬八千畝;江南東道的天童寺有田一萬三千餘畝,跨三都五縣,坐擁三十六所莊園;山南東道的長白山醴泉寺亦有十五座規模浩大的瑰麗莊園。
佛門吞並土地形勢之惡劣,甚至達到了“京畿之豐田美利,多歸於寺觀,吏不能製”的局麵。
聽著杜甫的陳詞,李令月美眸中逐漸凝聚出一道寒光,冷聲道
“昔年母後在位時,時任同鳳閣鸞台平章事的狄仁傑就曾上疏提及佛寺伽藍之危害,言道今之伽藍製過宮闕,窮奢極壯,畫績儘工,寶珠殫於綴飾,瑰材竭於輪奐。膏腴美業,倍取其多,水碾莊園,數亦不少。”
“若隻是收斂錢財土地,尚可原諒一二,然佛寺不遵帝王旨意、朝廷之令,視我大唐律法於無物,公然為逃丁避罪,並集法門,無名之僧,凡有幾萬,都下檢括,已得數千。且一夫不耕,猶受其弊,浮食者眾,又劫人財,實乃萬惡不赦之罪!”
群臣聽得女皇擲地有聲的斥責之音,人人心中都泛起一道寒意。
陛下這是要對佛門,動手了……
在階下的杜甫也麵露喜色,連忙乘勝追擊道
“陛下,如今佛寺、僧尼數量遠遠超過道觀和道士,佛門更是有違我唐律六典律令之事更是不計其數,臣請陛下傳旨,令各地衙門捉拿違律僧尼,並派出觀察使巡察各地官署,如有敢與佛門暗中勾結之官吏,當就地擒之!”
唐律早有規定天下寺觀田,宜準法據僧尼、道士合給數外,一切管收,給貧下欠田丁。其寺觀常住田,聽以僧尼、道士、女冠退田充。一百人以上,不得過十頃;五十以上,不得過七頃;五十人以下,不得過五頃。
不僅限製了僧尼道士這些出家人授田的數目,唐律更是有“諸占田過限者,一畝笞十,十畝加一等;過杖六十,二十畝加一等,罪止徒一年”的處罰法令。
但儘管朝廷明令禁止過度占田,土地的誘惑還是過於巨大,總會有人會鋌而走險。
況且這些條例看似嚴格,但其中可操作的空間還是很大,尤其是玄宗一朝後期,從中樞到地方無不是貪財豪奢之官員,哪裡能夠在佛寺的糖衣炮彈攻勢下堅守公道呢?
無論是布施——即向寺院捐贈福田,還是寄名躲避稅賦、強行買賣等方式,佛寺都能輕鬆地掌控大量的良田。
而田地都被僧尼們拿去了,百姓們就不得不投身去往佛門做佃戶,久而久之甚至成為佛門的隱戶,世世代代為為寺院耕耘勞作,對帝國危害甚大。
這時,群臣中走出一人,對杜甫方才的話產生了質疑。
“杜尚書稱佛寺、僧尼遠超道觀、道士,有何憑據麼?”
杜甫回首定睛一看,原來是戶部侍郎王維。
王維也算是蘇鶴的舊相識了,兩人曾在長安郊外聯手抵禦過西明寺神泰,後來女皇登基,他也結束了在各地的遊曆,受邀來到長安,擔任了戶部侍郎之職。
王維自小研習佛法,對佛門頗有好感,因此在聽得女皇和杜甫有意對佛寺下手,便出列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對於他人的質疑,杜甫顯然早有準備,他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掏出一份百官誌的記載,並當眾宣讀了起來
“天寶二年,計天下觀一千六百八十七,道士七百七十六,女官九百八十八;寺五千三百五十八,僧七萬五千五百二十四,尼五萬五百七十六。”
“王侍郎,僅六年前,佛寺就比道觀多出三千七百多座,僧尼更是比道士多了足足十二萬四千餘人,而一年前崇玄署更是裁撤各地道宮,差距隻會更加懸殊,還不足以說明問題麼?”
曆史上,高宗皇帝在位時期,大唐僧尼的人數就已經達到了六萬,玄宗朝時更是多達十三萬人,而到武宗滅佛時期,僧尼的數量則是達到了恐怖的二十七萬人。
這還不包括不為官府所承認的僧人與尼姑,若二者相加,總數在七十萬以上。
見杜甫所言有憑有據,王維雖心裡對佛門頗有好感,但其為人也是忠直之士,便躬身退下,不再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