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司徒慎又訂了一些章程。
譬如礦修下井,每日不得超過四個時辰。
每日薪酬,不得低於一枚靈石。
當地任何家族,任何勢力,不得以任何理由,克扣礦修靈石……
此外,金華街也被取締了。
所有吃喝嫖賭的場所,全部關閉。
青樓的女修,也都還契從良。
有強買強賣修士,逼良為娼,害人性命的,一律從嚴發落。
司徒慎和墨畫站在城樓上,看著金華街被拆毀。
一些有陸家撐腰,無惡不作的掌櫃、賭棍,惡徒,鴇母,打手被道廷司押解到道獄,沿途遭眾人唾罵,丟石頭和爛菜葉。
有人脫離苦海,和親人抱頭痛哭。
也有人孤苦無依,暗自神傷。
大多數人,都義憤填膺,拍手稱快。
繁華數十年,由陸剝皮所建,表麵流光溢彩,暗地裡藏著血淚的金華街,就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儘數拆毀了。
司徒慎感慨道
“青天白日之下,汙穢陰暗,便無所遁形了。”
墨畫卻聽出來他的言外之意,“日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是一樣麼?”
司徒慎有些詫異。
他沒想到,墨畫心思竟如此敏銳。
他這點微妙的心思,都被墨畫捕捉到了。
墨畫目光深邃,心思通透,而且對自己,甚至可以說,是對司徒家有恩,司徒慎便決定坦誠相待,說些肺腑之言。
“小墨先生,”司徒慎歎了口氣,聲音微沉
“我從三十歲開始,便在道廷司任職,從小小的執司做起,做到典司,副掌司,也輪值過幾個小仙城的掌司……”
“這種事,其實,見得不少……”
“或者說,放眼整個修界,這種事都屢見不鮮。”
“這件事能解決,隻不過是因為,擺到了明麵上。”
“擺到明麵上的事,都是正大光明的,冠冕堂皇的,但若沒擺到明麵上,那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說些誅心的話……”
司徒慎看著墨畫,低聲道
“今日我做這南嶽城掌司,可以光明正大地,替這些苦命的修士做主,將這些青樓賭坊,一掃而淨,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可若在此之前,我來做這南嶽城掌司……”
“很有可能,就會和上任掌司,做一樣的事。”
“一起流連青樓,一賭千金,用這些苦命女子的身體,拿來消遣,沉醉在這紙醉金迷之中。”
“和陸家一起,壓迫、壓榨、玩弄這些修士……”
司徒慎目光晦澀,轉言又道
“當然,這話我也就是說說……”
“司徒家有家訓的,我最多明哲保身,不會真的同流合汙。”
“但大多數人,即便嘴上正義凜然,真到了那個位置,做的事情,也和錢掌司差不多……”
“甚至若不是這件事鬨大了,有地方道廷司互相包庇,陸家之事,大半也會不了了之。”
“這個世上,明暗是交替的,人心,是複雜的……”
“站在亮處的人,往往光鮮亮麗,可一站到暗處,便不知,又是什麼模樣了……”
“不是任何時候,都有光,您也難免,會有走在暗處的時候……”
司徒慎看著墨畫,誠懇道
“小墨先生,您以後,一定要當心啊。”
既當心彆人,也當心自己……
這些事,司徒慎能看到,能看清楚,但解決不了。
他不想讓墨畫一片澄澈的道心,卷入人心善變的泥沼,陷入俗欲橫流的陰暗,因此而痛苦迷茫。
墨畫若有所思,而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多謝司徒掌司!”
司徒慎能說這些肺腑之言,也是為了自己好。
墨畫心裡還是明白的。
司徒慎微笑頷首。
他又轉過頭,看著下麵被拆毀的金華街,心中微微感歎。
這在夜裡燈火通明,流金瀉玉的繁華街市,經日光一照,便現出了原形,露出了一片肮臟與不堪的狼藉。
這修界,縱使大多地方,仍有著陰暗和不公。
但總歸是有一道光,照到了這裡……
金華街被毀,很多修士重獲自由。
青蘭特意登門感謝墨畫,還帶了她親手做的百花糕。
這南嶽城中,已經沒有她的親人了。
青蘭無依無靠,雖能自力更生,但到底還是辛苦一些。
司徒芳便決定把她帶在身邊,她能教青蘭修煉,青蘭也能為她做些膳食,照顧她的起居。
司徒芳身為典司,平日還是很忙的,沒空照顧自己。
而司徒芳身後,有家族支撐。
青蘭跟著她,也會安穩一些,不會如浮萍一般,隨波逐流。
墨畫,白子勝和白子曦坐在院子裡,吃著百花糕,和青蘭聊了會天。
白子曦送了她一門功法。
在白家不算稀有,但對青蘭就很珍貴了。
青蘭臨行前,鄭重行禮,感激道
“他日若有能幫到小公子和白小姐的地方,青蘭一定萬死莫辭!”
墨畫擺手,“青蘭姐姐言重了。”
……
送走青蘭後,次日蘇長老也登門拜訪了。
蘇長老帶了一些好茶給墨畫嘗。
兩人坐著院子喝茶,清風徐來,水氣氤氳,茶香四溢。
蘇長老致歉道
“小先生,對不住了,我不知陸家主……陸乘雲他如此狼子野心,口無遮攔,這才害得小先生,被他算計……”
“沒事沒事。”墨畫並不在意。
陸乘雲不打自己的主意,那自己也還學不到靈樞陣,吃不完觀想圖,也無法徹底解決南嶽城的屍患,還能幫他們重建礦井。
南嶽城的散修,也是很苦的。
墨畫也是散修出身,他還記得娘親的話。
若是遇到生活困苦的散修,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能幫就幫一下。
蘇長老感歎道“小先生,果真是胸襟寬廣……”
儘管蘇長老拍馬屁,一直有些生硬,但墨畫聽著,還是挺高興的。
墨畫臉上笑眯眯的,隻不過嘴上謙虛道
“哪裡哪裡。”
見墨畫不怪罪他,蘇長老一顆心便放了下來。
氣氛便又融洽了許多。
兩人又如往常一般,聊些陣法,談些瑣事。
談著談著,就聊到了金華街,還有百花樓……
蘇長老感激道
“金華街的事,要多謝小先生了。”
墨畫點了點頭,忽而有些疑惑,“金華街被拆了,長老您就不能去百花樓聽曲了吧,這也要謝我麼?”
蘇長老老臉一紅,“不是,真不熟……”
墨畫明顯不信。
蘇長老見墨畫通透的眼神,知道他一切都知道了,也不再隱瞞,隻是神情悵然
“絲竹悅耳,佳人悅目。”
“聽不到,看不到,固然有些遺憾。”
“但這些,不過是些小小的私欲,算不得什麼。”
“我更希望的是,這世間不再有人流落風塵,也不再有水仙這般苦命的姑娘……”
墨畫一怔,隨後端起茶杯,脆聲道
“我以茶代酒,敬長老一杯。”
蘇長老哭笑不得,但還是舉杯,和墨畫喝了一杯茶……
……
南嶽城的事,差不多了結了。
礦井造好,陣法完善。
南嶽城的礦修,也能靠自己的努力,賺靈石,謀生計,踏踏實實,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除此之外,萬千僵屍,也要燒了。
道廷的焚屍陣,已經建造好了。
焚屍陣是複陣,建在墳山之上,由一個個火係單陣構成,占地極大,運轉起來,火氣升騰,整座墳山,赤紅一片,仿佛變成了一座火焰山。
南嶽城的所有僵屍,都在排隊火化。
墨畫操控著行屍,一批一批走進焚屍陣中,焚掉軀體,化掉屍氣,祛儘屍毒。
所有僵屍,都要焚化。
這個過程比較漫長。
而唯一沒有火化的,是那具小僵屍。
它沒有沾過血腥,也沒有什麼惡果,還幫過墨畫。
墨畫也心存同情,便布下陣法,泄了它的屍氣,將它葬在墳山一處偏僻,但景色靜謐的小山丘上。
山丘荒涼,但安靜,無人打擾。
每到傍晚,夕陽西下,晚霞便會灑在山丘上,也灑在墨畫為它立的小墳塚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