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謠言,其實也不純粹是謠言。
至少有一半是對的。
但荀老先生肯定不能承認,太虛門也態度堅決,一律回應道:
“荒謬!”“可笑!”“無中生有!”“造謠中傷!”
有人便讓墨畫出來澄清,讓他證明自己並沒有修魔功,沒有吃人肉喝人血畫邪陣。
畢竟這種事,是瞞不了人的。
一旦誤入歧途,沾了血腥邪異的手段,很容易被人察覺出異常。
即便沒問題,有時候也可以查出問題來。
荀老先生活了不知多少年,這種事怎麼可能不明白,自然不可能理會這些言論,隻將墨畫藏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風聲和線索,也不向外透露。
彆人若問,就說墨畫在修行,在閉關,在學陣法。
一些宗門或世家高層若質疑,荀老先生便將臉一沉,冷聲道:
“怎麼,你要辱我太虛門楣?”
“我太虛門弟子清不清白,我能不知道?”
“我太虛門的陣道魁首,是你們說查就能查的?恕老夫冒昧,你們算什麼東西?”
荀老先生德高望重,在墨畫眼裡,是個可親可敬的長輩,但在旁人的眼裡,卻是個深不可測的“老怪物”。
他拉下臉來,也沒人真敢蹬鼻子上臉,觸荀老先生的黴頭。
但是樹欲靜風不止,這種種懷疑的聲音,雖然被荀老先生暫時壓了下來,但背地裡卻在各處蔓延,甚囂塵上。
墨畫對此一無所知。
一切人心惡意,風言風語,都被荀老先生隔絕在太虛山門之外。
墨畫一個人待在後山養傷,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歲月靜好的日子。
所有外人,甚至包括太虛門人,都不得探望墨畫。
唯一的例外,是司徒真人。
身為玄機穀大長老的司徒真人,也算是“知情人”。
墨畫身體稍好了些,司徒真人便親自來探望了,兩人一起在小院子裡喝茶。
兩人一老一少,一個羽化,一個築基,一個玄機穀大長老,一個太虛門小弟子,坐在一起喝茶,竟喝出了“老友重逢”的感覺,氣氛靜謐而融洽。
司徒真人端著茶杯,餘光看了一眼墨畫,心中感慨良多。
他沒想到,當年離州城那個小娃子,轉眼之間,竟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
陣道魁首,神道無雙。
化劍斬神,生吞邪胎。
每每想起,司徒真人都覺得心中悚然,同時也很困惑。
短短十年間,這孩子到底都經曆了什麼?
他這一身匪夷所思的本領,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司徒真人很想問墨畫,但好歹忍住了,不曾開口。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一旦開口,便會泄了天機。
而墨畫其實,也有一個問題,很想問司徒真人,他忍了忍,到底是沒忍住,便小聲道:
“司徒前輩,我師……”
司徒真人當即按住了墨畫的手臂,抿著嘴,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個因果,比墨畫身上的還要大,牽涉還要多,更不知有多少老怪物,在暗中嗅著這血腥味,虎視眈眈。
雖然明麵上,那人生機已斷,歸墟天葬落於詭道人之手。
但背地裡,是不是仍舊有人窺視,也不得而知,因此不得不小心謹慎。
見墨畫目光黯然,神情落寞,司徒真人心有不忍,便歎了口氣:“你問與不問,都於事無補。”
“有些事,你提前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
“現在的你,雖然……”司徒真人沉默片刻,緩緩道,“雖然本事不俗,但在這等真正的仙天大因果麵前,還是太弱小了,你也還沒到,真正能坐上棋局,與這古往今來,明裡暗裡,無數正魔大能對弈的地步。”
“你當今的第一件要事,還是好好修行,提升修為,等到你境界足夠高了,真正有能力掌控大局,逆改因果了,你再去出手。”
“切不可操之過急……”
司徒真人語氣有些嚴肅,“自身能力不足,但卻貪功冒進,妄想改變局麵,這是很愚蠢的。行事無謀,籌備不密,輕則淪為他人傀儡,重則身死道消,與大道無望,這輩子都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
“修道非一日之功。成大事者,更需要的,是堅定的道心,和持之以恒的堅持。”
墨畫一怔,而後目光清明,浮躁儘去,認真點了點頭。
司徒真人見狀,心中寬慰,亦生感慨。
常人聽他這番話,隻會覺得他說的是大道理,華而不實,並嗤之以鼻。
可唯有真正大格局的人,才能聽得明白,世間真正的大道理,並身體力行,將其付諸實踐。
這份格局和道心上的穎悟,世所罕有。
或許,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秉承天地氣運,以自身的命格,壓製道孽和邪胎的極凶命煞……
司徒真人心生感慨,隨後又微微皺眉,在心中歎道:“隻希望他,不要行差踏錯才好……”
之後兩人又喝了喝茶,聊了些瑣事,墨畫請教了一些天機因果上的學問,待時候不早了,司徒真人便起身告辭了。
“我不打擾你了,好生休養。”
“嗯,司徒前輩慢走。”
送走了司徒真人,墨畫也覺得有些倦了,而且腦袋的確有些發沉,渾渾噩噩的,便回床上繼續躺著了。
可躺了一會,又總是睡不著。
站著想睡覺,躺著睡不著。
墨畫便睜開眼,盯著屋頂,腦海中一遍遍回想司徒真人的話,心中掛念:
師父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已經過去十年了,乾坤清光盞,還能定住師父的生死因果麼?不會壞了吧……
小師姐的娘親,也就是自己的師叔,會照顧好師父麼?
墨畫想著想著,心緒便有些亂,便搖了搖頭,摒棄雜念,沉下心來:
“司徒真人說得對,超出自己能力,超脫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想再多也沒意義。”
“不如靜下心來,將自己能做的事,一絲不苟,踏踏實實地做好。”
自己現在,要做的且能做的事,隻有兩件:
一是變強。
二是變得更強。
這也是乾學之道的含義,是修行和學習的意義。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人生在世,要不斷變強,唯有如此,才能感應天道,自強而不息。
墨畫精神一振,眼眸也越來越晶瑩璀璨。
“救不了師父,是因為我還不夠強。”
“隻要我足夠強,就一定能救師父!”
“我現在是築基,下一步是結丹,而若要結丹……”
想到這裡,墨畫自大拇指間一抹,從自己的納子戒中,取出了一枚骨片。
這正是他從屠先生供奉著的那尊人麵羊角白骨邪神像的腦袋裡,摳出來的大荒骨片。
確切地說,這應該是一枚,近似玉簡的“骨簡”。
而這骨簡之中,應該藏著一副對他極重要的陣法。
之前形勢緊急,墨畫沒來得及看,後來又因為殺孽太深,承受了命格中不該承受之重,一直臥床養神,也沒空想彆的。
此時他才將這骨簡拿出來,準備好好研究研究。
墨畫先檢查了一遍骨簡,發現這骨簡,雖是骨頭做的,但用的應當不是人骨,而且裡麵沒邪性的氣息,這才放心。
將骨簡貼在額頭,感知了片刻,墨畫神情一怔,麵露古怪:
“看不懂?”
“這上麵寫的是……大荒古文?”
大荒,一般指的是離州以南的蠻荒之地,與道廷九州,風土迥異,而且曆史悠久,有獨特的修道傳承,自然也有一些古老相傳的舊代文字。
一般傳承的記載,肯定用不到這些古文。
而能用古文記載的,絕對不可能簡單。
墨畫看著骨簡上的大荒古文字,緩緩皺起了眉頭。
“看不懂怎麼辦?”
“難道……要我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