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墨畫看著熟悉的“一甲六丙”,反倒覺得有些安心,而後,便深深歎了口氣。
他知道,一切真的都結束了。
太虛門九年修行,終於畫上了句號。
宗門弟子們,開始陸續離宗了。
他的小師弟們,也陸續向他道彆,各奔前程了。
先是令狐笑。
他雖是衝虛山的弟子,但要外出雲遊曆練,拜訪劍山,切磋劍法,尋覓劍道,再擇緣結丹。
令狐笑不善言辭,眼底藏著萬般心緒,隻拱手道:
“小師兄,山水有相逢。”
墨畫也拱手,“山水有相逢,笑笑,保重。一定要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劍修。”
一向不怎麼笑的令狐笑,竟露出了一絲笑容,而後深深吸了口氣,向墨畫點頭示意,便一人一劍,隨著一位衝虛山的長老,去遊離九州,尋求劍道了。
之後是程默,司徒劍,楊千軍,郝玄,謝嶺……等等。
他們有的要回族,有的要遊曆,有的要投奔長輩,有的要繼承家業,有的隻能靠自己去搏一條出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宿命。
每個人離開前,都會來見一下墨畫,向墨畫敬一杯酒,心中不舍,但又慷慨道:
“小師兄,道途漫漫,後會有期……”
而後,他們都會補上一句:
“以後若是再回乾州,或是去到坤州/坎州/離州/艮州/震州/巽州/兌州……一定要到我郝家/陸家/楚家/司徒家/程家/謝家/鄭家/風家/楊家/諸葛家/韓家……做客。”
“……遇事報我的名字,絕對沒人敢怠慢小師兄你。”
墨畫神色無奈,心中卻頗為感動。
就這樣,眾人一一離開了。
平日裡,一起生活,上課,修行,倒沒覺得有什麼。現在突然離彆,想到相逢不知何日,無不心中酸澀,眼眶微紅。
修道之人,壽命悠長,但緣止卻淺。
今後一彆,餘生能不能在偌大的修界再碰麵,就真的隻能看天意和緣分了。
人世際遇,悲歡離合,總令人落寞。
就這樣,一個個曾經朝夕相伴的同門小夥伴,全都離開了。
弟子居也冷清了下來。
墨畫作為“小師兄”,一一為他們送彆,最後也隻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他沒急著離開。
因為他身上的因果太多了,一旦離開,下次再回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有些人,他還沒來得及見,有些事,也沒來得及料理。
所以墨畫給自己,多預留了一點點時間。
而這期間,荀老先生又將墨畫喊去,特意又確認了一遍他的意向。
兩人在太虛的古樓上,看著蒙蒙煙雨,喝著清茶。
“你確定了,不留在內門?”
“嗯。”墨畫點頭。
他有親傳的師父了,師父待他恩重如山,他這輩子,也隻會有這麼一個師父。
荀老先生心裡也知道,所以並不意外。
“那你要回家麼?”荀老先生問。
墨畫點頭,“嗯,我想先回一趟家,看看爹娘……離家已經十年了,我不知爹娘怎麼樣了,總要看一眼才安心。”
“之後呢?”荀老先生問。
“我還沒想好……”墨畫沉吟片刻,問道,“荀老先生,我想……”
荀老先生搖頭,“彆說,有些打算,放在心底,彆告訴彆人,連我也彆說。你身上天機因果重,一旦泄了密,會被人推算出來,從而引禍上身。”
“嗯,”墨畫道,“我知道了。”
“還有一點……”荀老先生微頓,沉聲道,“我與司徒真人,也商談過了,你此前……惹下了無窮殺孽,殺孽化煞,引你命格逆變。如今你命格裡,極凶之煞聚首,稍有不慎,便可能……萬劫不複……”
墨畫心中凜然,皺眉問道:“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荀老先生歎了口氣,凝聲道:
“神念的殺伐手段,如非必要,儘量彆用。否則會使你神魂震蕩,勾動你內心的殺念,從而引煞氣反噬,命格失衡。”
“迫不得已用的時候,也儘量收斂點。”
“還有,儘量避免神識透支,否則命格容易失控,使煞氣暴動。”
“今後出門在外,遇到事情,也要平心靜氣,能不殺就彆殺。”
“萬一要殺,也儘量克製一點,彆殺太多。”
“把控一下你的殺孽,不能再加重了……”
說著說著,荀老先生自己都覺得離譜起來。
自己這是在教正道弟子麼?
哪家正道弟子,要跟他說“控一下殺孽”這種話?
荀老先生歎氣,有些無奈。
墨畫則將荀老先生的話,一一都記在心底。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荀老先生特意叮囑自己的話,一定要放在心裡,不能忽視。
至於所謂的“控一下殺孽”這種事,墨畫倒覺得並沒什麼大問題。
自己一向與人為善,雖然有一點點“嫉惡如仇”,但真正動手殺人很少。
血祭大陣的事,純屬是形勢所迫,他也沒辦法。
以後他怎麼可能還殺那麼多人?
“老先生,我都記住了。”墨畫點頭道。
荀老先生見墨畫態度認真,顯然聽進去了,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而後他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心中感歎:
“再舍不得的孩子,也總歸要放出去,讓他自己去闖闖……”
“隻是……離了太虛門,離了乾學州界,可就沒人再照拂他了,外麵太亂了,廟小妖風大,牛鬼蛇神也太多了……”
荀老先生沉吟片刻,又取出一枚玉箋模樣的物事,遞給了墨畫。
墨畫接過,打量了片刻,好奇問道:“老先生,這是什麼?”
“宗門‘玉引’。”荀老先生道。
“玉引?”
“嗯。”荀老先生頷首,“是一枚‘引薦’用的玉箋,每個弟子,從宗門畢業後,會請門內一些長老,替他簽個名字,謀個出路,或者單純是用作修士道友間,互相引薦,論道交流之用。”
墨畫恍然。
這大概有點類似宗門的“推薦信”,又有點像是弟子的師門“名片”。
“每個弟子都有?”墨畫有些奇怪,“我之前怎麼不知道?”
荀老先生默默道:“可能大家都覺得,你不需要這個吧……”
這種“玉引”,是長老簽名。
墨畫這個身份,在老祖麵前都掛得上號,也沒哪個長老,會不自量力厚著臉皮,替墨畫“引薦”什麼。
但問題是,墨畫並不打算留在乾學州界。
他是要離開的。
一旦離開乾學州界,外麵的世界又不一樣了。
荀老先生道:“有些形式的東西,還是要有的,你在太虛門,在乾學州界,沒人敢看輕你。”
“但你出了乾學州界,天下之大,魚龍混雜,又是萍水相逢,沒人知道你是誰。”
“你若一直韜光養晦,不露聲名,倒無所謂。”
“但偶爾要行點便利,沒個證明,空口無憑,彆人都隻會認為你是吹牛。”
“所以,玉引這種東西,還是要有的。至少在外,遇到你往屆的太虛門長老師兄師姐,還能攀個交情。”
“修士的修為固然重要,人脈這種東西,也不可忽視。”
說完,荀老先生自己先在“玉引”中,給墨畫簽了個名,然後道:
“你拿去,多找些長老,讓他們都給你簽一下。就說是我說的。”
“是。”墨畫捧著玉引,心中感激不儘。
之後,墨畫便拿著荀老先生給的玉引,去找長老“簽字”了。
他先找的,都是熟悉的交情好的長老。
譬如荀子悠長老,荀子賢長老,溫柔貌美的慕容長老,教他道法的易長老,還有給他上課的傳承長老,以及負責山門考勤,經常給他批假條的宋長老……等等。
然後這個消息,不知為何,就傳了出去。
不少長老,主動就找墨畫,想替墨畫簽名了。
但他們不好意思主動開口,隻是假裝“偶遇”,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墨畫。
墨畫遲疑片刻,緩緩道:“長老,弟子有個不情之請……”
那長老便道:“哦,宗門玉引是吧,好說好說,我來簽,我來簽……”
說話的時候,一臉喜悅。
最後,三山越來越多的長老,都這樣“偶遇”墨畫,然後替他在玉引上簽了字。
一般來說,長老能給弟子的玉引簽字,那是弟子的榮幸。
到了墨畫這裡反過來了,誰給墨畫簽字,誰顏麵有光。
誰不簽,誰就低人一等。
甚至,長老們給其他弟子簽名時,簽得龍飛鳳舞,生怕不夠瀟灑。
但給墨畫簽名時,一筆一畫簽得工工整整,生怕墨畫認不出來。
長老簽完了,老祖也沒幸免。
太阿山的老祖,喊墨畫去喝茶,無意間提及玉引的事,順手也給墨畫簽了。
衝虛山老祖也不落於人後。
然後三山的掌門也都簽了。
至此,墨畫這個弟子的“宗門玉引”上,密密麻麻,幾乎簽滿了太虛門三山,從老祖到掌門,再到長老們的名字。